明月珠终于明白了萧然的意思,眉心缓缓散开,露出释然的表情,喜道:“多谢萧先生!”
萧然摇头道:“不必谢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或许你听了会安心些……”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明月珠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瞪圆了眼睛,而后双目失焦,身体像泄了气的麻袋,在她的视野中缓缓倒下去。
明月珠浑身一凛,刚要抽出袖剑,便觉得袖底一阵风过。方才萧然给她的囊袋,已经离了她的手心。
萧然已颓然扑地,颈后露出一块红痕,上方银光闪烁,作为暗器的尖针还留在上面。
他的脖子,被一根细而长的剑抵着,剑尖离皮肉不足一寸。
执剑的是个黑衣女子,轻功过人,却在她的面前停住,故意放慢语速,缓缓道:“姐姐,又见面了。”
明月珠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哽道:“阿尘,你——”
明月尘抬起另一只手,将食指抵在唇边:“嘘,别轻举妄动,你若想让这个男人活着,便要乖乖听我的话。”
第73章 恨别鸟惊心(二)
明月珠望着阔别已久的妹妹,用颤抖的声音道:“阿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月尘冷笑道:“当然是为了找姐姐你了,你答应帮赵识途找药的事,我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明月珠咬紧牙关,心中暗暗自责,方才她心急如焚,忘了警惕周围的环境,竟被人一路跟踪至此,毫无察觉。
她举目四顾,试图寻找脱身的法子,明月尘猜出了她的意图,轻蔑道:“你还是死心吧,这间客栈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老板娘中了我的暗器,正睡得香呢。”
暗器……明月珠皱起眉头,向倒地之人投去一瞥。扎进萧然颈后的暗器恐怕涂了麻药,使他意识全无,一动不动,任人宰割。眼下她受制于人,的确没有脱身的对策。
好容易寻到一丝曙光,一不留神,却又落入新的圈套。她又悔又恨,却毫无办法。
明月尘一面惦着手中的战利品,一面抱怨道:“那个男人喜欢的明明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替她拼命,你是傻子吗?”
明月珠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尘……”她唤着妹妹的名字,摇头叹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完全不懂得彼此。”
明月尘冷冷地勾起嘴角道:“是啊,你宁可没有我这个妹妹。”
明月珠摇头道:“不是这样的,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不要再追随夜叉门了,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月尘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我在做什么?当然是在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四处流浪,寄人篱下的日子,难倒你还没过够吗?是啊,毕竟你得天独厚,不论到哪儿都有人眷顾,自然不知道我的理由。”
明月珠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只知道,你用剑指着的人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他与你并无冤仇,也从来没有害过你,你若夺他性命,便是犯下滔天的罪行,用任何借口都推脱不掉。”
明月尘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萧然,又转回头,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还会听你摆布吗!”
她手中的细剑抬起,又落下,速度快得仿佛一条游蛇。
然而一道银光比游蛇更快地窜出,不偏不倚地击在剑尖上,是明月珠的袖剑,
电光火石的刹那,明月珠弃了贴身的袖剑,才撞开了对方出剑的轨迹,救了萧然一命。
明月尘的剑偏了方向,斜插进雪地里,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明月珠,这人是她的姐姐,她的至亲,她的保护者,同时也是她的噩梦。哪怕她不惜一切代价投入夜叉门,苦学外道武功,哪怕她下决心割舍过去的一切,混淆善恶,不分是非,可她的剑,却仍然快不过这个人。
她怎能甘心,扬手提剑,瞄准萧然的背,再度刺下。
哪知明月珠已闪至萧然前方,手无寸铁,只能用血肉身躯来迎她的剑。
明月尘的手悬在半空中,她歇斯底里道:“你为什么永远都要挡在我前面!”
明月珠却异常平静,低垂着头,淡淡道:“阿尘,你若真的恨,便了杀我吧。你杀了我,便再也没有人挡在你前面了。”
“好啊,就如你所愿!”明月尘道,长剑陡然递出,剑尖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停在明月珠的心口。
这最后一寸的距离,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明月珠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眼睑微微垂落,以温柔的方式凝视着她,这眼神,还依稀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彼时她尚且年幼,不论走到哪里,姐姐都会牵着她的手。
此时,她的手在颤抖,暴露在寒冷的夜风中,牢牢握着剑柄,又冰又凉,不知怎地,她竟然忆起了姐姐手心里的温度。
这些多余的记忆,像一块顽固的泥尘,自顾自地黏在她的心上,怎么也抹不去。
她最终咒骂了一声,将剑狠狠扔向一旁。
剑身砸在白雪覆盖的地上,仍然发出铿锵的声响。
“阿尘——”明月珠面露喜色,向前跨了一步,却觉得颈上一凉,四肢登时失了力气,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拼命让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妹妹,问道:“这是……麻药?”
明月尘点头道:“不然呢。”
明月珠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你……打算……”
明月尘不耐烦道:“等我办完了任务,再来杀你,好让你亲眼看看自己有多愚蠢。”
明月珠觉得越来越冷,温度和希望一样逐渐从身体里流逝。她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瘫倒在更加冰凉的雪地里。
在逐渐黯淡的视野中,几个黑衣的影子闪过,明月尘对他们嘱咐了什么,而后又回到她的旁边,蹲下身,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呢喃道:“姐姐,别人都说我们两个长得一般模样。你的名字,不如借我用上一用吧。”
*
赵识途在城中寻找。
熟悉的城镇,街道,第一次变得偌大无边,犹如迷宫一般,而迷宫边界的城墙埋于夜色中,只剩下虚虚的黑影,若隐若现,仿佛永远也到不了似的。
迷途的只有赵识途一个,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市间,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急促是因为心焦,他怕自己晚了一点,要找的人便离开这迷宫,去往更远的地方,再也不回头。缓慢也是因为心焦,他害怕错过了一个角落,那人便就此与他失之交臂,咫尺天涯。
上官情会去哪里,连赵识途都没有眉目。那人常去的地方并不多,喧嚣的场所似乎永远与他无缘,他是黑色的影子,纯粹又沉默,鲜少被人看见。可他一旦沉落下来,却比任何一道影子都要踏实,都要真切。
赵识途自己也记不清,那影子究竟在何时落进他的心,是隔岸回眸的灯火,还是星辉流淌的银河,是屋檐的清风,还是江畔的淳酒,是朝阳破晓,还是落霞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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