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之以理,道皇帝需以天下为重,先皇在世也愿皇帝绵延子嗣,佑大宣繁荣昌盛。
修齐却道不需得天下苍生百官诸侯同他一起行孝,他心意已决必不肯听劝。如此说着,却又把先前太子妃的人选遣散,各回原籍,此中种种,不再细述。
太后知晓此事,原是想劝他一劝,只是又想到他的孝心,不由垂下泪来。修齐对先皇之心,必是她待先皇之心一般,他们母子心意相通,又何苦要为难修齐做这些痛苦之事。因着此事如此暗暗定下,众人无敢再劝。
畅和园角儿上的桃花开了,灼灼花枝,绵绵十里,绮丽灿烂,恍若烟霞。然而一时风吹了来,花瓣乱落,却如红雨,那颜色却是刺眼。因着先皇过世,宫中欢筵之事废了多半,太后怕瞧着这些故地,物是人非,终是多不肯往这边来。修齐也是心疼太后,不肯她搬出凤鸣宫去,只是让母亲仍旧住在那里。
只是这桃花林子的花儿开的却好,然而终是无人料理,宫人十日半月才来收拾一回,反倒是颇有颓靡荒芜之意。
“那桃花枯枯荣荣,开开败败。”修齐着了一身常服,负手立在清和池边儿上,远远瞧了瞧角上艳压压似红霞般的桃花,轻轻叹了口气,眼睛又望向行止,“行止,我想同你一直看这庭前的花开花落,一直去看那天上的云卷云舒。”
“修齐……”行止轻轻眨了眨眼,嘴角缓缓翘起来,然而终汇成一声叹息,“你是皇帝。”修齐虽是登基,然于他两个而言,一切变了却又似未变。他于人后仍只是亲亲密密地唤着他的名讳,两人谁也从未是想过旁的。
“行止,你信我不信?”他用力握住他的手,“当年你所说的话,仍是历历在耳,我忘不掉,也不能忘。我知晓你怕什么,我也怕极了。可是当一切近在咫尺,我便知晓,有些事情,断断是逃不得挣不开的。”
行止轻轻点点头,却复又摇头道:“修齐,这样便足够了。于我,便够了。”
“不够!怎么够的!”他声音渐渐大起来,“那些个老东西仍是不死心,说什么冒死直谏地写折子来劝我选妃,选什么劳什子妃!”
行止眼神中各种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织,他嗓子哑了一下:“自古便是文死谏武死战,他们职责于此,又有何错的。”他终是轻轻摸着修齐的脸颊,低声道,“修齐,你是一国之君,这大宣的君王,他们的话却也是不错的。”
修齐猛地转过身来握住他的肩膀,认真道:“父皇做得到,我为什么做不到?父皇为了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不要别的,我只要这个!”
行止语塞了一下子,终是轻轻叹息道:“先皇…太后娘娘有你。”
“行止,当年我们顾忌这里那里,只是因着我们不知人生在世之意罢了!我们立足天地,无愧于天地,又怕他做甚么?”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行止,自从父亲去世,我便知道,在世一日,便要珍惜当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若是待到失去才后悔,那才是糊涂。唯一可做的,便只有珍取眼前人。”
他瞧着行止像是要说些什么,他忙一下子握住脸颊边行止的手,“行止,我们现下有三年。父皇的孝,我愿戴三年,这三年他们断断是逼迫我不得,出了这三年,横竖有法子的!”
行止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终不忍心再说什么。三年,先皇这一去,却是给了他们三年的希望。他想到这里,又狠狠谴责自己,怎能有如此想法。然而如今事已至此,这也便是事实。他不求旁的,他当真只是求修齐如意周全,只要修齐开心,旁的究竟又是怎样。更何况,他已是陪着他疯了这么多次的,再多这一次又有何妨。
行止眼睛轻轻垂下去,又慢慢扬起来,眼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
修齐原只以为行止只会一昧地拒绝他,却未是料到他竟如此答他,一时不由怔住了,半晌他方醒过神儿来,猛地握紧了行止的手,眼中爱意欢喜夹杂各色复杂情绪:“行止,你答应了,你当真是答应了我!”
行止的声音充斥着温暖与爱意,他轻声道:“修齐,你是大宣的皇帝,我便陪着你为我大宣繁荣昌盛鞠躬尽瘁,陪你为我大宣的百姓土地死而后已。”他笑着,又道,“你是我的修齐,我便陪你这一生一世,绝不后悔。”
修齐眼中渐渐氤氲上朦胧的水雾,他的嘴角一时翘起来一时又垂下去,万般滋味搁在口里说不尽,千言万语终是汇成一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行止温柔地笑着,那笑意像温润柔和的玉石上泛出的盈盈柔光:“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第15章 第七章 绿窗夜话(1)
第七章 绿窗夜话
已是暮色四合,橙粉色的流光卷着霞云,在天际逶迤出诱人的色彩。半天的霞光映得屋顶子红殷殷的,仿佛是迤逗着这人间的繁华富丽,留下几丝轻薄的红痕。
修齐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瞧着行止道:“我只说你不必白担心的罢,咱们出来好些回了,哪里就能被抓回去呢,你只把心搁在肚子里便是了。”
行止瞧他发带被风吹的乱了些,伸手替他好好地理了一理,笑道:“你只管翘尾巴,若是丞相晓得了,你这耳朵可是保不住了。”
修齐忙作揖求饶道:“他念叨的我耳朵都出了茧子了,我只盼他少说两句我便念阿弥陀佛了。”
行止大笑道:“这不信佛的人也要临时抱佛脚了,只怕佛祖听了也是笑出声来。罪过罪过,不该说这个,我倒是想问问这位,你今儿倒是要带着我哪里去。”
他们两个因都是宫里长大的,第一次出宫时,外头的人情一概不知,因此却是闹了不少笑话出来,两个人想起来便觉有趣。所幸当日也是带了身边的人出来,这才没叫旁人把牙笑掉了。
修齐笑道:“我前儿套萧舒朗的话儿,只问他常日下倒是最爱哪家馆子的菜,谁知他便是个话匣子,说起来倒是没了个完,因此我倒晓得了不少好地方。我听他的意思,倒是京城里头的归林居最是有名,咱们前儿几次出来的不凑巧,这次定是要瞧个新鲜。”
行止笑起来,道:“这名字倒是有趣,听着倒像是鸟倦归林的意思,只是不知究竟如何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他们身边只跟着几个人,暗地里自然有侍卫护着,因此很是放心大胆地四处闲逛着。
两人虽是出来了多回,然而瞧见街上卖的新鲜玩意儿仍是喜欢的不得了,只是四处边走边看,因此到这归林居时,一边的月亮已是渐渐升上来了,一边却仍是潋滟的霞色,两相遥对,煞是好看。
行止瞧着里头乌泱泱的人影,不由“嗳哟”一声,笑道:“我的少爷,你可订了位子没有,难不成咱们倒是要站在门沿子上吹风”
修齐听他这样唤自己,心里一下子欢喜起来,面上不由红了一下,仍是道:“你也是忒的小看人了,我才不是那样毛毛躁躁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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