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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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甄贤要这枚翡玉,却不是因为贵重。

  陆澜是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虽不敢与天家相比,世间珍玩宝玉也已见怪不怪,区区一枚玉石未必就能打动得了他。

  但这枚翡玉却是靖王殿下的。所谓佳翡,是一个讲头,皇帝陛下之所以把这枚翡玉赐给靖王嘉斐,也是为的这个讲头。倘若这陆澜真是个精明人,便是冲着这枚翡玉,至少也非见甄贤一面不可。

  至于收或不收,那便是见面以后要决断的事了。

  甄贤垂眼看了看那木盒,并不伸手,只轻声问:“陆老板可知这物件的来头?”

  陆澜微微一笑,“这来头若是说了,只怕就冒犯了不该冒犯的名讳了。”

  甄贤闻之心下略沉,“那么陆老板当知道我所为何来。”

  有些话时候不到是不能明说的。彼此未知深浅,皆需要试探进退,一来二往,反而僵住了,谁也不肯先开口,以免漏了底。

  苏哥八剌坐在一边,看看甄贤,再看看陆澜,瞅着两人看住对方一声不吭的模样,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明所以。

  太湖水浪一下一下拍打着画舫,带起茶杯中圈圈水纹。

  忽然一个浪头拍来,船身明显摇晃了一下。

  甄贤生在京中,虽在岭南待过几年,却还是不适应在这样宽广的水面上行船,顿时一阵头晕,险些歪倒下去。

  他慌忙伸手想撑住什么,却是一把抓住了陆澜伸来的手臂。

  “其实陆某已备下了回礼,只不知能不能入公子的法眼。”陆澜笑着扶他重新坐稳,扭头看了一眼随行小童。

  那拢手垂头坐在一边的小童得了指示,从怀中取出一只四方扁长的匣子来,恭恭敬敬双手摆在甄贤面前,打开来。

  匣中盛的,是一支签,两面空白,并未见有签文。

  “要起风了。太湖难太平啦。”陆澜略眯起眼,看了一眼窗外翻滚的白浪,将那只装着翡玉的雕花木盒重新收回袖中,站起身。

  “陆老板——”甄贤心中疑虑,忙出声留人。

  陆澜却不理他,拂袖自出了船舱,直回了自己那艘小船,才站在船头,冲临窗倚坐的苏哥八剌挥了挥手,笑道:“小姐若有雅兴,可顺水而行,观枫桥夜景。只不过,夜泊水上,怕是免不了风浪。”

  苏哥八剌闻声,扭回头看住甄贤。

  甄贤不由拧眉,看着那一叶扁舟在水面上飞快远去,眨眼消失在绿柳水雾之中,不由自主抬手擦了擦额角。

  满是湿冷。

  他另寻了小船去枫桥镇,到时已然月上中天。

  船夫着急回家去,说女人孩子都在等他带着白日从苏州城里买的点心回去吃饭。甄贤便特意多给了些许银两,叫船夫把船留给他二人度夜,明早还来此处取还。船夫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临去特意将小船牢牢拴在岸边一棵粗壮老树上,再三叮嘱,夜晚风疾雾重,万不可贪玩涉水。

  已经扮作小童的苏哥八剌看着那船夫揣着银子快步远去,好奇探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

  枫桥夜泊,寒山墨色,水面上已然起了雾,将小桥垂柳统统笼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水面上升起的潮湿寒气让习惯了北方干冷的少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缩着手臂钻回小船内来。

  甄贤见状微笑,及时将一杯新烹的暖茶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咕咚”两大口饮尽了,听见好奇的询问。

  “甄大哥,咱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掌心里握着的,是白日陆澜留下的那支签。甄贤下意识攥了攥,凝神屏住了呼吸。

  这大约是一个试探。或者说,是一道考题。

  陆澜收了他送去的翡玉,却还他一支白签,引他来这枫桥镇,却又什么也不与他明说。

  那么,这支签他该作何解呢?

  倘若他解不开这谜题,便不是陆老板不买靖王殿下的面子,而是他甄贤无能。

  又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无解之谜?不过是推托伎俩,是诚心要把他牵制在此,叫他无功而返知难而退……?

  毕竟,陆澜其人,他不曾深交,无从了解,实在谈不上信或不信。

  白日画舫之中,匆匆一面,寥寥数语,他只愈发觉得陆澜这人深不可测。谈笑风生之下暗流劲涌,圆融周到包裹着锐利锋芒,不怨曾道伦他们都赠陆老板一个“怪”字。如此年轻便能担起偌大的生意,更能与织造局周旋稳妥,这陆光风一定不是个怕事之人,但一定将利弊拿捏得清楚明白。

  如此说来,他可曾让这位陆老板看透了底牌?他手中唯一的筹码,在陆老板眼中,究竟有没有可以对赌的分量?

  甄贤一点把握也没有。

  毕竟,人与人,天差地远。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有些事,于己重于泰山,于人轻如鸿毛。

  湖上寒风撩起舱前垂挂的布帘,发出细微呼啸,把远处山中传来的钟声衬得愈发悠远。

  甄贤不由自主轻叹,略疲倦地侧身靠在船舱里。

  苏哥八剌担忧地看着他,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答话,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袖摆,追问:“甄大哥,待回去之后,你打算把这两天的事全都告诉那位王爷殿下么?”

  这问题来得突然,甄贤略有困惑地看向少女,不太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都说得好。”苏哥八剌伸手,一边就着烹茶小火取暖,一边细声道:“甄大哥你自己或许不觉得,但你白日里与那位陆老板说话的模样,如果是我哥哥瞧见,怕是早就举着刀子扑上去啦。”她说时仿佛是真又瞧见了兄长那副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嫌弃却温情地撅起嘴。

  甄贤却猛地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少女究竟意指为何,顿时一阵尴尬,却又不免唏嘘起来。

  “王女,你觉得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坐正起身,清了清嗓子,看住苏哥八剌。

  苏哥八剌在火上搓着手,“因为那个陆老板能帮咱们对付坏人。”

  甄贤点头,“那咱们为什么要对付坏人?”

  少女微微歪着头,乌黑水润的眼珠转了一圈,似乎有所想法,却不肯立刻答他。

  甄贤见状,也并不逼迫她,只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接道:“你还记得咱们来到浙江以后,一路上看见的那些荒田吗?那些桑田,原本养活着以百万计的农户,可是现在全都荒废了……桑田没有产出,织造局的生丝供给却是不能断的,那么这些桑农要怎么办呢?”

  “我并没有觉得这件事咱们不该做,可是——”苏哥八剌眸光闪烁,终于按捺不住,却又没法说下去,显是在犹豫措辞。

  然而甄贤立刻便懂了。

  少女的意思,是叫他该做什么照做,只不要事事都告诉靖王殿下知道。

  苏哥八剌是草原上的公主,是聪慧勇敢的姑娘,但她曾敢于顶撞头狼的威严,却未曾有一日尝试过如履薄冰的滋味,更不懂在悬崖边立足的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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