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另一个自己正疯狂地嘶吼咆哮。
但他不能。
奇怪的是,亲眼看到小贤倒在血泊中,他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汹涌升腾的怒意骤然冷却,终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否则这股怒火又该向谁烧去呢?
那个刺伤了小贤的死人?
倭寇?
卢世全?
还是……陈世钦?
毫无意义。
小贤受伤,是因为朝中有奸恶。
所以,是他没有保护好小贤。是他,还不够强大,没能承担起应尽的职责,才给了这些奸恶之徒逍遥世间的机会。
所以他不应该愤怒。他该自责。
许多年前,他给自己立了一条戒律:永不在盛怒之下做决定。因为愤怒会影响他的判断,让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是以他要更冷静,更清醒,更快速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如此,他才能日渐强大才能不再犯同样的错。
但他要记住眼前这个画面,一生一世地记在心里。
只有记住了,才不会重蹈覆辙。
嘉斐重睁开眼,盯住甄贤深深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就转身又退出去。
众人也不知车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都只见王爷进了车里,没一会儿,沾了一身血,又出来了,脸色阴沉至极。
玉青举着圣旨上前来,还没开口,便被他堵回去。
“先等一下。”嘉斐让玉青站到一边去候着,转而去清点俘虏。
卫军们将一众倭寇喽啰也看押在一边。
嘉斐只冷冷瞥了一眼,便挥手道:“杀了。”
敕令下得如此干脆。童前微微一愣,唯恐有失,便小心多问一句:“王爷……是不是先抓起来审审再杀?”
“你会倭语?”嘉斐冷声反问。
童前顿时语塞,只好低头退回来。
“杀。”靖王殿下重复一遍。
卫军们得令举起刀,眨眼人头落地,如切瓜砍菜。
那倭寇首领被按在一边看着,情急大叫:“我会说中国话!”
原来靖王殿下是要震慑这寇首,逼迫他开口。
嘉斐负手冷笑。
“谁是你的同党?说出来,就能活命。”
倭寇首领四下看了一圈,指着地上那刺伤甄贤的东厂番役的尸体道:“他!”
“就一个?”嘉斐反问。
寇首便又看一圈,一抬手,指住了杨思定,“他!我还见过他!跟着卢公公的,还有一个姓陈的公公,是他!”
“拖走。严加看管。不许跑了或死了。”嘉斐命人把那寇首押下去,踱了两步,在杨思定面前站定。
杨思定还是懵的,仿佛仍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靖王殿下又唤了他一声“杨公公?”才猛醒过来,当场腿软瘫倒。
“王爷!冤枉啊!不是我!”他竟一把抱住嘉斐的靴子,连连喊冤。
嘉斐抬腿一脚,毫不客气地将之踹开。他命卫军把那个已死的东厂番役拖过来,扔在杨思定面前。
“这个人是不是你的手下?你有没有和卢世全、陈思安一起私会过倭寇?”
“这……这……”杨思定口舌打结,自辩不能。
那本是靖王嘉斐不在苏州时的事。彼时张思远失踪,四皇子被软禁,卢陈二监拉拢他,让他做内应监视两位皇子,他以为自己受到司礼监赏识,从此便要飞黄腾达,欢喜地昏头转向,哪还记得什么倭寇不倭寇的。
“王爷不要听信倭寇唆摆啊!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情!奴婢……奴婢我刚才也为王爷奋力杀过倭寇……四殿下!七殿下救我!”
两名卫军拖起杨思定,不许他再去死死抱住靖王殿下的靴子不放。
杨思定便号哭流涕地乱喊起来,双手猛抓,没得救命稻草便抠住地上泥土。
这惨象,嘉钰在一旁看得心惊不已。
二哥只不过进马车里去看了一趟甄贤,再出来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个人依然长着二哥的脸,用着二哥的声音,却没有二哥的心了。
不止没有心。
也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畏惧……没有一切感情。
他所有的,只是筹谋算计,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而他现在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怕,便是要向司礼监和陈世钦亮剑了。
可这事怎么做得?!
陈世钦若那么好收拾,父皇又何至于迂回至今?
公然宣战必遭反扑,多少因为挑战陈世钦失败而死的前车之鉴还尸骨未寒,他怎么能看着二哥跳进这种火坑里。
可恨这个甄贤,究竟死了还是没死,怎么就把二哥弄成这个样子……该需要他的时候,就又消失的没了影,连一声都吱不出来!
“二哥……”眼看卫军们也要把杨思定拖走杀了,嘉钰实在没办法,慌忙拉住嘉斐,细声哀求:“毕竟是父皇派下的人,纵然再可恶,也先抓起来,交给父皇定夺吧!”
嘉斐低头看了弟弟一眼,唇角分明是笑着的,眼中却半点波澜也没有。
“父皇日理万机,这种要气坏身子的事何必打扰他老人家。”
他又扫了杨思定一眼,冷冷下令:
“杀了。尸首,连着这条一起,送还司礼监。”
顿时,嘉钰只觉得两眼一黑,实在站立不住,险些晕厥在地上。
身边众人,忙七手八脚搀扶住他。
若是往常,二哥也早就来亲自扶住他,抱他去一旁休息了。
可此刻二哥就那么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径直越过了他,走到玉青面前。
“这旨等到了诏狱再宣吧。”
“啊……?”玉青还举着圣旨,又尴尬,又紧张,差点连嘴都忘了合上。
嘉斐浑然不觉得自己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向玉青交代完,便面无表情地转身,又钻回那坏掉的马车里去。临进门还没忘了回头叮嘱:
“你们把车修好,然后就启程上路。”
所有人都僵在当场,面面相觑地对着一地血肉,良久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王爷这是怒急攻心了。
靖王府上下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靖王殿下气极了的时候,是不生气的。但倘若旁人也真心大到以为他没有生气,那一定会出大事。
而这“秘密”,恐怕只有靖王殿下自己一个人不知道。
第43章 二十二、入狱(1)
眼前迷雾缭绕,潮湿寒气四下弥涨。
甄贤觉得头有点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他看见一点暖黄灯光,忽远忽近地在前方飘荡。
那灯光好熟悉,好温暖。
他莫名便被吸引了,不由自主跟着那灯光牵引往前走,不知穿过了多少浓雾迷云,走了几许曲折,终于来到一片宽阔水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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