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们将赵常侍的尸体摆在地上,掀开罩布。
那尸身几乎已被打烂了,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甄贤忽然一阵作呕,忍不住掩住口鼻别开了视线,不肯再看。
嘉斐露出个嫌弃的冷笑,让那几个小内侍立刻把尸体抬出去,转脸向陈世钦叹道:“陈公公这是何必呢。我不过是一时气性上来了,吓唬吓唬他罢了。我虽然没什么大讲究,但‘扒墙根’这种事儿,是人都得有点脾气吧。何况我屋里也不是我一个。”
陈世钦一脸谦恭,躬身应道:“王爷说得对。是老奴失察。今儿立刻给王爷换个懂规矩的来伺候。”
看这意思,他似乎明面上还不想和靖王殿下翻脸。
嘉斐静了一瞬,也不想与他多废话,便直截了当问:“父皇龙体可还安好?我自回京以来,未能得见父皇,很是挂念。”
陈世钦闻之一笑:“殿下一路辛苦劳顿,姑且安养。待过些时日养好了,圣上自然就会召见了。”
陈世钦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他如是说,便是皇帝如是说。
父皇不肯见他,想来还正在气头上。
也怨不得父皇。他这一件事做的,着实让父皇很为难。
嘉斐心中怅然,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静静点了点头。
陈世钦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寥寥数语,看似无奇,却是彼此都已试探过了。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毕竟不是什么喜闻乐见之事。
嘉斐沉着脸坐在屋里,若有所思。
甄贤靠在一旁看着,想劝,却又无从劝起,只能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殿下。”
嘉斐闻声抬起头望着他。
甄贤犹豫一瞬,略有点吃力地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想喝茶当然是假的。小贤一向规矩得四平八稳,几时使唤过他这个王爷?小贤这是瞧见他的脸色,又在替他担心了。
嘉斐稍稍收敛起神色,给甄贤倒了一杯热茶,喂他慢慢喝了,终于苦笑。
“我有时会觉得,说起来我是父皇的儿子,却还不如几个太监与父皇亲近。想要见父皇一面,还得由太监在中间传着话。岂不可笑。”
他郁郁将头枕在甄贤腿上,闷声如是低语。
甄贤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不由怔了一瞬,低头问他:“殿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做什么这会儿纠结起来?”
嘉斐轻笑一声。
“你觉得我跟着你一起入诏狱是莽撞。但我就算不跟你一起来,也只能留在王府上等候传召。还不如索性就进来这里,让他天天惦记着,一想起来就窝火。”
这话里已现了几分负气自嘲地味道。
殿下与圣上,是父子,却又不是寻常父子,个中滋味,外人实在无法体会万一。
甄贤一时无言,默然安抚地将手抚在他臂上。
嘉斐便也不再说了,只抬起一只手,覆在甄贤那只手背上。
靖王殿下在北镇抚司也算是薄有人缘,锦衣卫中人多愿意看靖王殿下这份颜面,两人除了不得自由出入外,其余并没有什么不便,一应照顾周全。
陈世钦也不再派宦官来盯梢,大约是怕再被靖王殿下弄死一个,这脸就彻底留不住了。
这暴风骤雨前的宁静,竟让甄贤恍惚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但心深里当然是知道的,此时宁静,不过是风眼偷安罢了,而外间只怕早已炸开了锅。
二哥执意送甄贤入诏狱,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嘉钰在靖王府等到半夜,一颗心凉得跟冰一样。
他不是没有想过二哥会这样做。他只是不信,二哥怎么能这样扔下他一头扎进诏狱去。
有那么一瞬,他当真气得发抖,恨不得就此算了。
你既无情,我又何必有义呢?不如干脆撒手,让你和那个甄贤“长相厮守”去好了,爱在诏狱里也好,爱在哪儿都好,和我还有什么相干?
但气头过去了,心却还是清楚明白,他怎么可能撒得了手。倘若能够,他大约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凄凉的境地。
小七那个没心没肺地刚进京城就再也牵不住缰,连心爱的姑娘都忘了,飞一样地奔回亲娘那儿去。
而苏哥八剌却还在靖王府上。
鞑靼人在中土没有驿馆,两国联姻之事也还未见诏书,一个鞑靼小公主孤身在此,处境实在微妙又尴尬。
苏哥八剌不能留在靖王府,否则这事将来,无论从哪一方面论起,恐怕都难以说清了。
嘉钰立刻找来童前和玉青,让他们先秘密寻了一处稳妥的宅子,将苏哥八剌安置好,然后立刻进宫去拜见母妃、请见父皇。
没料到,父皇竟连他也不肯见。不但不见,还不许他去拜见母亲。直接一旨口谕,把他堵在西安门外。
父皇这是铁了心要把二哥一起关在诏狱里了。
嘉钰心里苦得跟浸了黄连似的,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折回靖王府,另作他法。
第53章 二十三、绝地一击(3)
父皇定会先召见张思远。
但他不能找张思远游说。若想要张思远对二哥有利,就不能让父皇以为张思远已被他和二哥“笼络”了。
他只能找别人。
第一个想到的是内阁首辅曹慜。
曹阁老是朝中肱骨元老,是实权派,更是二哥的老师,在朝门生广布不说,与甄家也算颇有旧交。而曹家的东床王显又是父皇钦定的兵科给事中,虽无什么大品阶却近得天子,是为父皇进谏兵事、稽查兵部的要员,之前二哥执意北上那件事就有他参与其中的份。倒是未必要请曹阁老和王显在父皇面前“美言”,但摸一摸圣意,探一探情势总还是可以的。
其次是他外祖万家。母亲万贵妃出身小官宦之家,算不得士族,蒙受恩宠以来虽不曾如何为娘家谋利,但主动贴上来巴结的也不在少数,再加上父皇不时恩赏,外祖和舅父自然今非昔比。祖父万梁在工部出任尚书,为皇帝掌管工事,舅舅万恕有也在京畿五军中任至指挥使,虽算不上什么朝中权党,但在京中也有一席之地。能帮上什么忙都是其次的,嘉钰对母族其实从没有太多要求,重要的是别添乱。
其三,是嘉绶。这个七弟和他不一样,深受父皇宠爱。父皇可以将他拒在宫墙之外避而不见,但一定会见嘉绶。弄不好这小子已经在父皇面前胡说八道一通过了。
嘉绶是二哥如今最大的威胁。
这话他虽不想这样说,却也不得不这样说。
他不能让嘉绶落进别人手里,尤其是陈世钦。
陈世钦最想要的,不过是父皇气性上来了把二哥和那甄贤扔在诏狱里自生自灭,他好在另立新主扶嘉绶上位。
以七郎那个天真憨傻的劲头,必然被陈世钦捏得死死得,沦为傀儡。如此一来,莫说他和二哥了,只怕先祖打下的江山和普天黎民也要一起遭难。
是以他此时绝不能任性置气,或是绝望放任。
权臣,外戚,皇子,只要他紧紧握住这三把剑,虽不一定能立刻把二哥保出来,但逼着父皇见他们、好好听他们说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沉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