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杨恕已经除了和尚戒疤,换了一身笔挺的青色武官服饰,身材魁梧,英姿飒爽;一头荆棘短发乌黑茂密,双目如炬,浓眉英鼻,薄唇紧抿如刀刻,颚骨方正如刀削,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楞头小子的影子。
十年来,卢尚秋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他曾经魂牵梦萦的人。当年的萌芽种子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心里扎根,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亦统统化在喉咙里,不知从何开口,只从唇间喃喃吐出“元弟”二字。
杨恕似乎没有认出他,向门口两人一揖,便随着引路的家丁离开。
卢尚秋怔怔地望着他,直到那背影拐过一个弯,消失不见。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梁王十分不悦——因为卢侍郎拒绝落座。
这是两人在一起之后,从未发生过的事。平日里梁王左席乃卢侍郎专座,卢尚秋本是坐惯了那里的,可今日他远远躲在房间里,任凭梁王好说歹说也不愿与王爷同行。
外面的宾客均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梁王本来便是要借作寿之际,昭告他对卢侍郎的所有权,因此才想起给官衔最低的七品护军巡官递了请柬,叫小情人断了念想。这下可好,小情人死活都不愿意与自己同进同出。
敬酒不吃吃罚酒,梁王醋意上来,黑了一张脸,揪了情人的后领,将他连拖带拉,摁在位置上坐着。
此时众人正等待今日宴席的主角,见梁王拎着卢侍郎出来,纷纷起身向这里望来。明白的人自然心领神会,两口子又闹别扭了;不明白的人感叹卢侍郎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王爷寿辰之日捋虎须。
卢尚秋被梁王摁在座位上,将手紧紧攥了不放。他将头埋得低低的,一想到元弟正坐在下席看着他,便如坐针毡。
他对面便是定王与太平公主,公主见春官侍郎将头低着,似是不愿见她,脸上不禁现出怒色,喝令他抬头。
“一定是公主太美了,卢侍郎看害羞了,呵呵。”坐在下首的张宰相出来打圆场。
主角落座,很快宴席开始。梁王起身一番敬谢致辞,众人回敬王爷,一时间觥筹交错。
席间不停有人向王爷敬酒,卢尚秋亦替王爷挡了不少杯。
他抬了眼在人群中搜寻元弟的身影。只见杨恕与数名武官坐于下席有说有笑,欢乐攀谈,未曾前来同梁王敬酒,他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倒是上官婉儿故意离了桌向梁王频频敬酒,害他替梁王连饮数杯。还好他酒量不小,号称“千杯不醉”。不过梁王就没那么走运了,被旁边的定王一直灌,不一会就有点大舌头。
宴会正酣,太平公主突然提议道:“素闻卢侍郎弹得一手好古琴,本公主有个不情之请,卢侍郎可否为在座展示一下超凡的琴艺?”
卢尚秋不语,他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又不好拂了公主的意思,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定王扶了夫人道:“月儿,你喝醉了,又在说胡话。”
“没事没事,”梁王大手一挥,大舌头道:“卢郎你就把你的拿手好戏展示给公主看看。”遂令手下将古琴抬了来。
这么多王族、高官的眼睛盯着卢尚秋,他也不好再拂王爷与公主的兴,于是在古琴前坐定,二指一拨,一曲《高山流水》便倾泻出来。
曲终,众人均抚掌,不料公主道:“这个太简单了,本公主也会弹。换一个!”
定王缓声安慰夫人道:“月儿,那人是朝廷官员,不是宫里的乐师,适可而止罢。”
公主挣脱定王的手:“不行,本公主偏要叫他弹,谁叫他刚才不看我。”感情太平公主与她娘一个德性,非得叫人爱看她。
定王妻管严,知道夫人还在生卢侍郎的气,便闭了嘴不再作声。
卢尚秋于是换了一首《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十分应景的曲子,旋律优美。
公主又道:“有没有旋律快一点的啊,本公主要睡着了。”
梁王也跟着乐呵呵地,边鼓掌边说:“好好好,再来!”
如此反复,卢尚秋才明白公主是故意整他,当他是供人消遣的乐师。
他今日心情本就十分郁闷纠结,加上刚才喝得太快太多,亦已有了一分醉意,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你要快的,我便给你快的。便拿出看家本事,十指一拨,琴声密密集结编织,大小音符如玉珠一般纷纷落下,那两手灵巧翻飞,即使是在座眼力好的将军们也难以看清他十指动向。
众人看得呆了,过了一阵子,才有人小声惊呼:“是《广陵散》!”
琴醉人,酒醉人。一曲终了,掌声经久不息。公主也心服口服,不再为难他。
卢尚秋谢过众人走下来,梁王将他抱在怀中,“好夫子,今日你可给本王争面子了。”
武崇烈从他娘和他哥中间探出头道:“烈儿也要学琴,夫子教我罢。”
武崇俊按住在座位上顽皮乱晃的弟弟道:“你那十个指头那么短,恐怕连弦都够不着。”
武崇烈将小嘴嘟着。那厢公主听得这对兄弟稚言稚语,不禁咯咯笑起来,满桌的人也陪同着呵呵。
***
夜色渐深,定王与公主已经打道回府,文臣、武将们也纷纷起身告辞。
梁王此次寿宴达到了他笼络人心,清算派系的目的,所以一直乐呵呵地喝酒,一直喝得酩酊大醉,被下人扶着回房歇息。
首席剩下卢尚秋与上官婉儿两人面对面尴尬坐着。
卢尚秋何曾想与视他为情场劲敌的上官婉儿尴尬对望,只是他踟蹰着不想离开罢了。
他坐在那里,眼光飘离,透过上官婉儿,楞楞怔怔地望着还未散席的下席中的一个身影。杨恕似是喝上瘾了,还在那里与一众武官划拳拼酒。新科武状元眉宇间透出的得意与英气,令他的心怦怦直跳。
婉儿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已是七分醉意。
她借着酒劲,绕到正在怔怔发愣的卢尚秋面前,竟然劈手就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无礼地盯着本姑娘看!”圣上面前的女官如何能容忍男人长久地盯着自己,何况那男人是她的情敌。
卢尚秋被这一巴掌打醒了,婉儿醉酒,这一掌使尽全力,他左脸立时红肿,火辣辣地疼。
剩余的宾客中有头脑还清醒的,均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人品阶相当,可是婉儿是内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卢尚秋不过是梁王手下新任的侍郎。那些人见婉儿掌掴卢尚秋,也不好多加阻止;更有一些知情人只等着看情人间争风吃醋,鹬蚌相争的好戏。
那厢杨恕一桌听得动静,也停止了划拳,朝这边看过来。
“不要脸的狐狸精,竟然敢同本姑娘抢人!”婉儿借了醉意,将心中的苦闷转化为恶毒的言语,加诸到卢尚秋身上。
卢尚秋感到杨恕向他投来的目光,他只觉得一股寒意席上脊梁。他不愿再面对醉酒的婉儿,不待她吐出更多伤人的言语,便欲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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