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只有你一人?”他缓缓开口,高座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兄长此次前来不正是为我一人么?”周怀绮挑眉,一副笑意俨然的样子。
他却猛然抬起手中的长剑,一把划向他下颌,剑锋凌冽,寒光闪逝,“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你如今会轻而易举地受降?”
“哥哥不相信我么?”周怀绮看着他一笑,眉眼如初,倒像是多年前那个和他贫嘴的少年。
“……”
自觉无视掉周立宵眼底的讥诮,他平静道:“臣弟如今一人前来只为央求一事。”
压下眼中浓烈的杀意,他沉声,“说!”
“我一人之罪我一人担,但求陛下莫生血光之灾,涂炭生灵。”
“哼。”他看着他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眼中愠怒,“你的罪你自然逃不掉,可朕若是此番前来空手而归未免不值!”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垂头默然不语,半晌,抬起头朝着他一笑,“那,陛下能否听我一言。”
他凝眉不语,一旁的周信屈却有些焦灼的看着远山的天色。
周怀绮却兀自开了口,露出一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样子。“古时的蜀国是一个和平富庶的国家,那里土地肥沃,百姓们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只是饱暖则思□□,只顾着放纵享乐,很快便无人再记得播种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
周怀绮看着他一笑,眼里的神情直直望进他心底,“而他们的国君,是位勤勉尽责的君王,为了避免百姓乐而忘忧,每至播种时节,他便四处奔走,催促百姓把握春光播种。”
眼底一动,突然落了些感伤,“只是后来积劳成疾,待到百姓们播种已然成了习惯,那位国君也过早的辞世,不过因为心系百姓难以忘怀,他死后便化为一只小鸟,每至春时便四处飞翔,发出啼叫,直叫的嘴里流出鲜血。”
伸手掂上周身的杜鹃花,火红如霞的颜色衬着素白的肌肤美得惊心动魄,“后来那些鲜血便滴落在这漫山遍野,化为这一朵朵杜鹃……”①
他再一抬头,看着他道:“陛下正如这国君杜宇,是位勤勉尽责的国君。”
“所以……这天下共主,唯你而言,当之无愧。”
“……”
心头猛地一颤,他凝起眉头,疑惑出声,“你这是何意?”
讲了这一段话未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周怀绮咳了几声,下肢突然有些不堪负重,伸手揉了揉膝盖道:“臣弟的意思当然是,夸你的……”
“……”
他不禁冷笑出声,倒是没想到心心念念的这十几年终于等来的这一天,会是眼前这副结果,手上的青锋往前递进,他突然一挥,斩断了他胸前垂落的几缕青丝。
“让开,你的账,朕回去再慢慢算!”
周怀绮却站在原地不动,身子依旧挺得笔直,眼中的神情益发地坚毅,“陛下若是想过去,就先从臣弟身上踏过去吧?”
“你以为朕不敢?”他怒喝出声,突然有种一脚踩在棉花上无力还击的感觉,他这个弟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动文不动武,只会凭着一张巧嘴搬弄是非。
“那便这样吧……”周怀绮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时的脸色变得虚白无力,他伸手在腰间一阵摸索,突然掏出来一只火折子。
“父皇小心!”周信屈眼见不妙,以为他要做什么不利的事,连忙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猛地挥打过去。
“啪”的一声炸响声,手中的火折子倒是捏的好好的,只是白皙的额头上突然裂开一道伤口,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鲜血瞬间崩裂开来,顺着清减的眉眼流下……
“流血了……”
他有些无知无觉的伸手摸去,指尖被染红了一片,神色隐隐有些痛苦,周立宵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莫名地难受。
周怀绮却抬头看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没有怨恨。
只见他张了张嘴巴,却听不清在说什么,随后手中的火折子便蓦地擦亮,被他一手扔进了身旁的草地里。
一阵凉风席卷着阵阵花香而过,鼻尖隐隐嗅到一丝丝□□味,他猛地一惊,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那簇火苗猛地炸裂开来,携着这一地的花草迅速燃烧起来。
“后撤!!快后撤!!”
立马有人大吼了一声,命令全军撤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身形不稳的摔在地上,面容很快被燃烧起来的火焰隔绝地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地扯着缰绳想去拽他,身下的马匹却突然不听使唤起来,连忙踏着马蹄朝后返身撤退。
“父皇,快走吧!”
周信屈面目焦急地伸手拉着他袖子带着全军后退,那阵火苗却在山风的造势下越来越大,越来越旺盛。
红霞火映,顷刻间便红了半边天。
原本早就精心掩埋好的引药在他这么煽风点火的造势下生的越来越大,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笑意,手掌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无所顾忌窜高的火苗灼伤他,只是目光静静地看着那被这场火势逼的远去的队伍,不禁有些满足的弯了弯唇角。
额上的鲜血不断的流下,染红了他半张脸,抬眼看了眼天边即将寡淡的落日,却转过身来,一点点地原路返回。
四周青山连绵,绿水环合,唯独脚下这片土地燃烧的炽热。
周身的杜鹃花在烈火下化为灰烬,浓烈的芳香和烟火气熏的他视线不清,鼻息突然有些难以抑制地呼吸,火焰无所顾忌地卷上他衣角,窜高的火苗咬噬上他指尖,将肌肤一点点的烧焦,烧裂开来,直至烧出鲜血。
“对不起……”
他这么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山门,突然觉得过往的仇恨此刻都随之烟消云散。
眼角滑落的泪水被火势撩干,他有些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只是终究承受不住,双腿缓缓跪倒在地,任凭那席卷而来的火势将他悉数吞灭。
*
门扉突然被人猛地砸开,他还未抬起头,那身影却猛地走至他身前,一手抓住他衣襟,“你不是说要护着他么,他人呢?!”
他缓缓抬头,眼角的泪水已经枯竭,神情却委顿地一笑,“他自己要寻死的,我怎么可能拦得住。”
叶凡几看着他,眉目涨的通红,“那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
“现在已成定局,你能如何?”他猛地伸手甩开他的钳制。
“他不该这样的……”突然有些麻木的站起了身子,叶凡几看着他怔忡道:“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眼底一片灰败,他却轻笑出声,“不过都是他自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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