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钟羽略略一想,道:“往他头发里找。”
聂双依言行事,沿着这刺客发际线向里一寸寸摸去,果然摸到了接口,她指尖发力用力往下一撕,将一张人皮面具完整撕下,因为没有用药水化开接缝,面具上还带着一点皮肉和几缕长发。蜡黄假面下,是一张端正的青年面皮,一痕血从青年脸上蜿蜒而下。
聂双轻轻“啊”了声,道:“楼主,他是保宁洛氏的洛易之,大半年前突发急症,就离开接天阁回保宁养病了,洛氏的易容术的确有独到之处。”
洛易之被叫破身份,终于睁开眼,他又惊又恨地看着聂双与阎钟羽,道:“你,你们……”夜航楼真的可怖如斯,在他们面前好像一切都不是秘密。
阎钟羽的声音变得温和轻柔:“大半年前……不愧是梁阁主,虽然我筹备灰谱并未保密,但察觉到我真正意图的人寥寥无几,洛少侠是接天阁内第七人,梁阁主舍得派你来,对你一定寄予厚望,接天阁的这些眼线里,你也是最成功的一个。”
洛易之的眼神变得极其不甘,他想要知道自己是怎么露了马脚,但问出口又觉得耻辱。
阎钟羽欣赏了一会儿洛易之的神情,又道:“可惜梁阁主还是选错了人,你虽德行兼备、胆大心细,但太崇拜独孤斐,他应该选你二师兄韩东江或是你九师弟李丰,这二人一个想做下任掌门,一个暗暗爱慕梁小茵,都巴不得独孤斐出岔子,更不会冒险向独孤斐传递拨月的消息。”
洛易之又痛又悔,他全身功力被毒药化去无法自觉经脉,眼中一暗竟欲咬舌自尽,旁边的护卫出手如电,卸了他的下巴。
阎钟羽皱了皱眉,问聂双:“朱言什么时候回来?”
聂双回道:“之前收到阿言传信,慢则三日,快则明日。”
阎钟羽沉吟片刻,道:“算了,把洛易之交给赵若明,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朱言到了之后,让他跟着陈希风。”
聂双低低应了一声,阎钟羽笑着问:“觉得委屈你弟弟了?”
聂双立刻垂首道:“聂双不敢。”
阎钟羽还是笑,道:“紧张什么,虽然赵若明与陈希风相熟,但论机变智慧赵若明还是差着朱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陈希风看出端倪,而且,有了陈希风自然会有陶仲商,叫朱言跟着陈希风省了他多少事。”
聂双暗暗松了口气,道:“还是楼主神机妙算。”
阎钟羽看了洛易之一眼,向护卫道:“把他带走吧,让赵若明再送两个人来。”护卫颔首遵命,带走洛易之跳下马车。聂双听到“两个人”,用眼角余光瞥了护卫一眼。
阎钟羽沉默了一阵,忽然道:“事情是算不尽的,独孤斐到现在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是我小看了他。”
聂双小心翼翼地问:“楼主,那是否要我——”
阎钟羽截断她的话:“不用,也未必不是好变数。”
聂双跟随阎钟羽已久,知道他说的话十中有九都要成真,便敬服地称是。
一盏茶功夫,那护卫又回到车厢之中跪下复命:“禀楼主,已经将人交出,带来的两人正候在车外。”
阎钟羽看着那护卫,问:“那你还在等什么?”
聂双早已料到这结果,在心中暗暗猜测此人犯了什么禁忌,阎钟羽本性乖戾,但只要摸清逆鳞不会出事。那护卫慢慢抬起头,脸色变得雪白,今日他听陈希风问阎钟羽武功时太过惊诧没能控制住反应,就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但刚刚出了洛易之一事,他还暗自侥幸,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却不知世事吉凶难料。
阎钟羽见护卫看他,微微笑道:“是了,你出身武部武功高强,我虽是楼主却是个残废,你怎愿意听一个残废的命令。”聂双终于明白这护卫犯了什么禁忌,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护卫动了,他向后膝行几步退出毛皮地毯,跪到光滑坚硬的木质地板,然后伸出两指带上真力狠狠刺入自己双目,鲜血自他眼眶中淌下一直滴在木质地板上,他痛地弓起身子浑身发抖,却只闷哼了一声没有发出惨叫。过了一阵,这护卫声音发颤地说:“属下,知错,请楼主……恕罪。”
阎钟羽多看了那护卫两眼,道:“罢了,你叫什么?”
那护卫道:“廿四。”
阎钟羽从身侧一个小柜子里捡了一个瓷瓶丢出去,瓷瓶骨碌碌滚到那护卫身前,阎钟羽淡淡道:“聂双,你带他下去,给他换个差事做。”
那护卫接住瓷瓶,勉强支撑着给阎钟羽磕了个头,说:“谢楼主赐药。”
第63章
阎钟羽走后,陈希风回到自己房中,将陆兼魏朗一战的记录补全。记好之后,他合上册子洗漱更衣、准备就寝,却怎么也睡不着。
桂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风摇影动,陈希风坐起身点了灯,又翻开册子看。白日人逢人事赶事很多事情不及细想,夜里独坐静思,再看一遍陆兼对付魏朗的手段,陈希风忽觉心悸。
杀父弑母,悖逆人伦,陶仲商一心想要杀掉自己的父亲,陆兼就是他的父亲。这对父子其实很相似,他们有血缘中一脉相承的凶狠与狂气,但他们又明明是不同的。
陈希风此时心乱如麻,再想到张静定与魏朗,魏大侠与张道长是至交好友,张道长醒来后得知好友死讯面对故人之子,又该是怎样的难过?
这么胡思乱想到后半夜,陈希风怎么都睡不着,干脆翻出《游刃客续传》挑灯写稿。
这边挑灯夜战,而另一边魏府中,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斗。月挂中天,清光万里,陶仲商一刀击穿元震亨喉结,元震亨瞪大双眼口中喷出鲜血,陶仲商拔出长刀血花四溅,元震亨手中子母枪坠下,人也向后栽倒。
院中横着几具死尸,陶仲商一人独立,如水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满额是汗剧烈喘息,将染血的双刃刀举在眼前,寒光凛凛的刀身上映出他明亮的双眼,陶仲商忽然大笑了几声,他简直痛快极了!虽然他的肉体已经筋疲力尽,但他的精神却无比兴奋,三年前的元震亨是何等的难以逾越,现在也只是他刀下之鬼。
陶仲商将双刃刀在衣服上擦拭干净,难得满心愉快地想:下一个是拨月,再下一个就是陆兼,他们都会死。
一阵清风拂过,陶仲商刚刚出了一身汗,被风一激汗毛倒竖。他五觉过人,虽然周围一直无声无息,但陶仲商敏锐地察觉到刚刚多了一个人,他握紧长刀蓦地回头,果然瞧见瓦檐之上站了一个人。
陆兼穿着深青近黑的大袖衫,立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陶仲商,他见陶仲商回头,轻飘飘地自瓦檐上掠下,落在陶仲商一丈之外。陆兼看了陶仲商片刻,一脸稀奇地道:“你长进了不少,竟有一点像我了。”
陶仲商眉头一抽,面上微露嫌恶之色,他很快把这嫌恶强压下去,平静地说:“我刚刚杀了元震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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