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寅时初刻,万籁俱寂。拨月蜷在被褥中熟睡,她如云青丝铺在枕上,身躯虽呼吸轻轻起伏。忽然,木格窗上“笃笃笃”响了三声,闭目美人立刻睁眼,披衣绾发,循声推窗而出,一道人影从窗外飞快掠过,拨月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在月色中疾驰,黑影闪入了寺中韦陀殿。
月光透过窗格照在护法神韦陀座下,聂朱言看着拨月宗主踏入殿中,美人容色倾城,长发松松一绾,衣衫被夜风鼓起,好似观音造像,又如踏月神女。
聂朱言小心回避拨月的双眼,正正经经对美人一礼,道:“夜航楼聂朱言见过宗主。”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素面信函,恭恭敬敬地双手托起,道:“夜航楼查到所有关于令郎的讯息都已在此,交易已毕,请宗主交还信物。”
拨月接过素面信函,并不急着拆开阅览,她抬手抽出绾发的铜签,向前一递,对聂朱言说:“小兄弟,你拿去吧。”
聂朱言伸手去取铜签,拨月却忽然收手撤回铜签,聂朱言一愣目光下意识追随铜签望到拨月宗主,口中问:“宗主这是何——”他对上了拨月的双眼,拨月宗主波光潋滟的双眼含情脉脉地注视聂朱言,聂朱言也怔怔地回望。
拨月用铜签挑起这少年人的下巴,温柔而忧郁地问:“聂朱言,你知道信函中写了些什么吗?”
聂朱言呆呆答道:“知道。”
拨月又问:“那你知道信函中的消息的可信吗?”
聂朱言木木回答:“可信,是我亲自,去查的。”
拨月笑着赞道:“好,乖孩子。”她沉默了片刻,用铜签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脸颊,终于问:“那我的孩子还活着吗?”
聂朱言“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回答:“陶仲商活着。”
拨月宗主瞬间变了脸色。
山高月小,一江秋水绕山而去,大佛沐浴在月光下如覆银帔。一只手忽然冲出水面攀住山岩,紧接着一个头颅也浮出水面,陶仲商急促地呼吸了片刻,双手抓住岩石整个人脱出水面,一直爬到大佛的脚趾上,开始闭目打坐调息。
陶仲商到嘉定州之后,便夜夜在大佛脚下的江水中练习逆流劈斩试图参悟刀意,但所得一直有限。今夜月好风清,他忽然生出想法,干脆屏息完全浸入江水中运行功法。
入水之后,视觉嗅觉都在水中失去作用,只能听到耳边沉闷水声与感知江水冲刷全身。陶仲商一边坐定控制自己不被水流冲走,一边运行功法感知水流或急或缓的冲刷,耳边竟渐渐听不到水声,浑身真气随着水流波动奇异地在筋脉中运行起来,直到口中换气的苇管被冲走,他才从这种奇妙的情况中回神,出水呼吸。
月光如纱似水,笼在陶仲商英俊的面庞上,打坐调息完毕,陶仲商睁开眼拧了拧湿淋淋的衣服,拿出一个莹润的白玉小瓶,神情犹豫地对着月光看了一阵,终于打开瓶口封蜡,将里面的丸药倒出服下。
第67章
聂朱言在做梦,梦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他,那双眼波光潋滟、曼睇动人,在某一瞬让他觉得陌生,但更多时候觉得熟悉,他觉得陌生时那双眼就会有细微得变化,或是眼形变得狭长,或是气质更加冷傲,但不变的时那双眼看他时总是温柔爱怜、殷殷关切。
聂朱言知道自己在梦里,却无法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双美丽的眼睛,他动了动唇想要叫出一个称呼,但一支冰凉细长的铜签忽然抵住他的唇,雍容悦耳的女声轻轻一笑,夸赞道:“好,乖孩子。”
聂朱言看见了拨月华美无双的面容。
门板“笃笃笃”响了几声,陈希风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门外响起:“小先生,时候差不多了,你醒了吗?”聂朱言睁开眼,片刻后向门外回道:“醒了,公子先去用饭吧,我片刻就到。”门外响起脚步声,陈希风走远了。
熹微晨光自薄薄窗纸透进,聂朱言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前夜见过拨月,他已经连续两夜做同一个梦,妙欲诀在惑人心神上当真邪门厉害,聂朱言很清楚自己对那位蛇蝎美人并无爱意,但受拨月邪功影响,他现在念及拨月便会不受控制地把拨月与聂双混淆,不由自主地对拨月产生眷恋之情,幸好拨月对他施展邪功只为拷问,再过一二日这影响应该就能彻底消除。
聂朱言下床穿好衣服,一边洗漱一边想到了独孤斐,自己不过稍受影响就对拨月心生亲近,而那位独孤斐少侠被拨月宗主玩弄数月之久,必定深受迷惑,他真能杀得了拨月吗?不过杀不杀得了也和他不相干,那是陆兼在意的事。
聂朱言洗漱完毕,去找陈希风。
今日就是十月十一,巳时江上晨雾未散,陶仲商盘膝坐在大佛脚背上啃一个艾叶糍粑,一艘小船飘飘荡荡穿过晨雾停靠在大佛脚下,一名劲装少女站在船头,向船家付清船资,纵身一跃上岸。
两人打了个照面,陶仲商坐在佛上,梁小茵站在船下,陶仲商佩刀,梁小茵持剑,两人用挑剔的目光对视了一盏茶功夫,各自嫌弃地别开眼。
陶仲商从大佛脚背上跳下,他年少拜入接天阁时根本没注意过这位天分平常的大小姐,没想到现在给他找这么个麻烦,独孤斐虽然惹人讨厌,好歹在武学上是个天纵之才值得他高看一眼。
梁小茵则一直看不惯陶仲商,数年未逢,今日一见不知怎么回事,梁小茵看陶仲商这张可称英俊非常的脸竟比过去更不顺眼,简直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那位陈公子到底为什么看上这个人,看脸?肤浅!
梁小茵瞪了陶仲商一会,忽然忿忿道:“狐狸精果然都有相似之处,你就是凭这张脸欺骗陈公子吧!”
陶仲商被前半句骂地莫名其妙,听到后半句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大小姐认识陈希风?我还以为,大小姐眼中只瞧得起独孤大师兄。”
梁小茵已从夜航楼买到独孤斐身边的月娘就是拨月的消息,但夜航楼向她隐瞒了陶仲商与拨月的母子关系,所以她虽然模糊感觉到陶仲商与拨月容貌上的相似,看陶仲商加倍不顺眼,却没有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她听陶仲商提到独孤斐,心中怨气更深,故意说不好听的话,道:“我只瞧不起你,瞧你配不上他。”
陶仲商丢掉手中冷且黏牙的半个糍粑,重新打量了梁小茵一番,他不知道梁小茵针对自己是因为他和拨月隐隐相似的容貌,还以为梁小茵看上了陈希风。他心里对陈希风暗暗服气,先是小师妹,再是吴妙妙,又来一个梁小茵,这小少爷撩拨小姑娘真是厉害,梁小茵明明对独孤斐痴心一片,现在竟也满口“你配不上陈公子”。
陶仲商心里绝对没有不快活,他和这种朝三暮四的小姑娘更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今日还有正事要做,他只讽刺道:“大小姐倒是谁都配得上,只是配得上是一回事,对方瞧不瞧得上你是另一回事。”
陶仲商这句话是讽刺独孤斐与陈希风都瞧不上她,梁小茵和陈希风一清二白,便只以为陶仲商讽刺的是独孤斐不喜欢她,这也足够她怒火中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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