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我最喜欢去找柳大夫,一来他那儿藏着我的小说,二来他从不因为我看小说而批评我不思进取。
算一算柳大夫现在也四十有余了,还一直孤身一人,我在他的药房里看了十年的小说,也没见有人与他作伴,但是他对谁都很温柔,他在前面问诊,给那些受伤生病的弟子治疗,就让我藏在屏风后面,给我一个能安心看书的地方。
我哥掌门后,我爹离家远游,我终于敢提着我的小说回自己房间看了。于是更加废寝忘食,那些市井话本,修真小说,好像永远看不完一样,而且柳大夫挑的书,每一本都是不一样的有趣,怎么也看不腻。
小说看多了,难免会有一些代入感,总以为自己也能御剑飞天,掌中生冰,口中喷火,用符咒驱散妖邪。被我哥揍的时候这种想法尤其强烈,感觉自己就该是一开始被反派疯狂打压的主角,最终将有奇遇眷顾,练就神功,一路披荆斩棘,打到我哥也要怕我。
就这么想到了二十岁,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我很心痛。
二十岁了。
主角一般最迟都是十五六岁便有奇遇,而我二十岁了,依旧是武功平平无奇,生活平平无奇,连兴趣都是看小说这样平平无奇的人。
也不是我不努力,我曾经离家出走,就想去找个底下住着仙人的悬崖跳一跳,因为根据我博览的修真小说里,悬崖下面的高人神仙漂亮的妖怪是最多的,悬崖也是各式被欺压被追杀的主角开始修真之路的地方。可是我哥不会追杀我,因为就算他打我的时候我往外跑,我也根本跑不过他,根本没可能被他追到悬崖边。所以我自己去找悬崖,溜出家门就往后山上去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山爬了很多,悬崖一个没有,周围都是树,而且天就要黑了。
更糟的是,我想原路返回,但是找不到原路了。明明是沿着山道在走的,不知为何走着走着路就断了。原想着披荆斩棘,现在面对和我差不多高的荆棘,我却没有冲进去开荒造路的勇气。
这么深的草!里面绝对有蛇啊!没有蛇说不定也有别的什么野兽吧!而且为了模仿主角,我还特意没带我爹给我的宝剑,只背了一把训练用的木剑。
我一定是没有主角命啊。
不仅没有主角命,我可能连自己的命都要丢在这荒山野岭了。
尽管如此,第二天的夜晚,我哥举着火把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还以为终于是有神仙要救我。
这次回去,不出所料地又被我爹揍了。
而且这次下手真没留情,直接导致我在柳大夫那儿躺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我还坚持躺着看完了剩下的好几本小说。
在我幻想自己应该修仙的这些年里,我哥的武功已经江湖略有薄名。他和我爹一样,都觉得我不思进取,成天做完任务就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烂泥扶不上墙。他从不对外说起我,也很少和我说外面的事,我也很少离开九山派的山庄出门游玩,结交朋友,更多时候我只偷偷用笔名与几位话本先生书信往来,武林风云变幻,我不知,也不想问。
他偶尔心情好,当我存在的时候,就拉着我去门前切磋一番,我自己都感觉到他打我越来越轻松了,他武学精进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我对自己的武功,倒是完全不知道是退步了还是有进步。反正我进步和退步的程度,在他面前根本体现不出来。
反正我也就尽力和他打一场,打完之后他会再教我两招,这个时候我当然还是开心的,我并不是不爱习武,只是对于练成高手这件事不抱希望。
除了教我,他很少和我说话,当然,我觉得他也很少和别人说话。在不多的寥寥数语中,他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弈汐你要把父亲和母亲给你的东西都收好,切记剑不要离身。
我不是很懂。
剑我是一直背着的,除了离家出走那次。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出门不带剑也是我爹打我这么重的原因之一。
虽然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我背着那把剑。
父亲和母亲给我的东西挺多的,老爹出门办事回来会带给我和我哥一些小玩意,哪怕我们已经加冠,这个习惯却没变。只是我哥后来不爱要这些,转头就连带自己那份一起塞给我,我能理解他作为天之骄子确实不该玩这些小东西,但我无所谓,收着也就收着了。娘亲给就更多了,什么都给,吃食啊手帕啊衣服啊都是娘给的,怎么无差别收好?吃的也就吃了,穿的也穿了,连小时候带的长命锁换下来后,都小心翼翼地和爹给的小玩意一起锁在箱子里,箱子藏在床下暗格旁边我自己挖的坑里的。
为什么不放在暗格里?
因为暗格里塞满了纸,那是我记的,我哥十多年来的小秘密,比如什么时候偷吃了东西,什么时候偷偷跑去院子里恐吓了那群鸡鸭,诸如此类武林新星不该有的黑历史,还有挨打之后愤然制定对我哥的诸多报复计划,虽然至今一个都没有实施过。
别说我小心眼,我哥这么强,我也很绝望啊。
第3章 珍爱生命,红灯停
我说:“哥,我想去镇上逛两天。”
我哥:“随便。”
我见他没有阻拦,立刻抓住机会得寸进尺:“我要去见个朋友,把你那件新袍子借我穿穿呗。”
我哥看我一眼:“你没有吗?”
我:“穿腻了红色,想穿穿蓝色的。”
我哥:……
我:嘻嘻。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拒绝我,因为我俩长得像,爹娘尚能区分,门派里其他人基本都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我娘每次替我俩做衣服,都在颜色上做区分,一黑一白,一蓝一红之类的,而蓝色和黑色的衣服本该是我娘给我的。我哥长大点儿之后,不知为何就不肯再穿红色和白色,非要和我换,我不同意也没有什么用,我又抢不过他。那段时间门派里因为我俩衣服颜色交换,闹了不少笑话。后来也只能是我妥协了。现在我提出穿穿我原本的衣服,他凭什么不给?
然后我就穿着我哥的衣服美滋滋地下山了,打算自己去镇上淘一些新的话本小说,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见一见扶风先生,那位可是我最喜欢的话本先生,据柳大夫说,扶风先生四处云游采风,最近恰好就在附近的镇子里小住。如此机缘,时不我待啊。
当然这没有告诉我哥,只说自己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我之前也不是没去过镇上,只是我不爱热闹,再加上容易迷路这个至今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问题,鲜少自己出门游玩,这回为了一见扶风先生尊容,我还特意要来我哥那件蓝色青竹刺绣圆领袍,也是因为柳大夫说扶风先生喜欢蓝色。
——然而我想,如果上天给我哥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把他的衣服给我穿;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也一定不会要穿他这件。
我很少上街,但是既然去了镇里,自然是要好好玩玩,我沿着市集一路游荡,糖葫芦芝麻糖肉包子桂花糕还有各种我不知道叫什么的糕饼统统扫荡了一遍,市集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偶见街边的茶楼有人说书,我也就顺便拐进去坐坐,即使是看过的故事,从说书先生口中再吐出来,总是会比单纯的文字添上几分趣味,台下看客嬉笑惊讶的表情也直将气氛越抬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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