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才一开口,韩建华的眉头便有如两根麻花似的凝在了一起。此人几乎是在秋笙甫一张嘴时便有一肚子的问题要脱口而出,压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秋笙说完,想了又想却又不愿再刨根问底,只是赏了秋笙一个清新脱俗的白眼:“子瞻,你不觉得作为大越一代明君、南大营火军统帅、粪土当年万户侯的秋大爷,你最近很不正常?”
秋笙心绪本就乱得很,听着这么一句无厘头的问话,根本腾不出脑子思考,模模糊糊地答道:“何处异常?”
韩建华一针见血:“贪生怕死了不少。”
秋笙一愣。
若放在往日,别说是夜袭行动被敌方提前知晓,便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心知肚明就是在送死下黄泉,秋笙亦会双目圆睁,毫不犹豫地军旗南指奔赴鸿门。要死便死不过头点地,这大爷甚至会觉得玩的压根不是他的命。
不过五六年的光景,如今竟会圈圈绕绕地盘算战术,总算不把人命当球玩,倒是判若两人。
“并非贪生怕死,”秋笙伸手入怀,轻轻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书信,睹物思人,只不过是略微碰碰那边角,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只是心有希冀,舍不得这尚有留恋的人世间罢了。”
韩建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亲身经历了一回“有了媳妇儿忘兄弟”的酸爽感觉,半天才找回舌头说正事:“你当真觉得咱们按兵不动萨满川木就会老老实实呆着么?他若真是大张旗鼓搞出点阵仗,南大营夜袭不过是个契机而已,妨碍不到他什么事,该打还是要打。与其作为被动方接受,不如先发制人,至少战争的主动权还在我们这里。”
两人在帅帐中的大沙盘面前低声讨论许久,其间有一驻守河道的士卒前来报告,说是察觉到对方守军不对劲,明明一个个站得比旗杆还直,却断断续续发出点招人讨厌的动静,着实是烦人的很,又实在是蹊跷莫名,这小兵家里有个当神婆的大娘,因此全然坚信这便是神明作祟,怀疑是萨满请了跳脚大仙当辅助,在前来报告时没管住嘴,闹得整个军营人心惶惶。
秋笙侧身看了韩建华一眼,取刀离去:“我跟着看看。”
第65章 逢生
当年在花都军火库副站跟着何灵雨捣鼓军械时,秋笙倒是曾经跟着她折腾过这堆乱七八糟东西,因此多多少少对这些玩意有些了解。他跟着士卒一同站在树上晃荡了一会儿,拿着千里眼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看出对面领兵守阵的兵马有些问题。
军火库中诸多军械事务,何灵雨最为擅长的便是制作铜铁假人和研制新型军甲,秋笙受她的影响自然对此有所涉猎。怎奈对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凭他这么个半瓶子咣当的水平,一双半瞎不瞎的坏眼都快彻底盲了,这才渐渐看出些不对劲来。
站在桥那头的数百将士,虽然站得标杆溜直,却时刻不断地从关节交接处发出细细碎碎的摩擦声,不仔细听或许只以为是手中铁器交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吵人的很,却极其容易忽视。
秋笙将双眼从千里眼上离开片刻,转头示意士卒屏气沉声,蓄力揉了揉眼角算是放松,平心静气后再次对准两只小小的孔洞,瞄准了敌军铁甲腿根接线处细细看去。
若是无心无意之人,自然很难察觉其中异样,秋笙一面观察一面暗自赞叹萨满川木制作铜铁假人的技术,这等将假人做得惟妙惟肖活动自如的手法,别说没在邓七手下的军队中见过,便是天资过人的何灵雨都未曾亲手制作出这般精巧的物件。
假人的每个关节都经由软垫巧妙连接在一处,紧密相连却又可多角度旋转,使其活灵活现竟与真人相差无几。只有那张铜铁做成的脸庞可谓是唯一的缺漏,被那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甲胄一糊,倒也并无破绽。这么远远一望,压根儿看不到牵连在数百铜铁假人之间的细线,当真以为他们是队训练有素的强壮将士。
秋笙用力一咬牙,往后一挥手命随从留下,抬臂抓住一根横在眼前的长藤条,后腿在树干上一蹬,便晃晃悠悠地荡到了距离更为接近的一棵古树上站定,正要将千里眼移到眼前再仔细找找牵线,谁知双眼刚刚在目镜上一望,竟眼睁睁看着一只铜铁假人僵硬地转过头来,画在面具上的一张鲜红嘴唇笑得诡异,两只细长的眼睛缓慢发出阴森森的光亮。
竟像是看到他了一般。
秋笙暗道一声不好,抬手旋身一晃,便轻轻落到地面,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瞬,却听对面所有铜铁假人一时间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吼声,似乎是千军万马于片刻间倾身而来,不可能只是些牵线傀儡能够发出的动静。
难道根本不是铜铁假人?
秋笙向着仍然在树上等消息的手下招呼一声,骑在雪千里身上便抽身离去,顾不上身后雄浑震天的吼叫声,军信弹捂在怀里热的不行,却思前想后终于没烧飞了,对着被这惊天动地响声吓到的守桥将士一呼哨,高声道:“对方有诈!别轻举妄动!”
这番响动闹腾的着实惊人,没过多久韩建华便领着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跑来,两人站在桥头,隔着阴乎乎的桥面冷冷看向对面。这小桥说起来并没有多长,却在设计建造时不知被什么人弄成了个极端弯曲的拱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压根儿不知道那头山呼海啸的厉鬼究竟是不是活人。
守桥将士本想将迎灯弹点亮,却因着秋笙一声命令不敢随意举动,一个个藏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听着那吼声一阵强一阵弱地渐渐消散开去,直到对面重新归于寂静,这无数颗心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倒更惴惴不安起来。
闻声至少可知方位,如今这帮黑鬼连声音都懒得出,更是隐匿在暗处随心所欲。
韩建华转头看着秋笙低声道:“你不是懂点儿么?说说看,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秋笙皱眉道:“具体要问何灵雨,我也就是瞎猜而已。我总以为这帮不是活人,该是与她弄出来的铜铁假人大差不差的东西,依靠铜线牵引移动,若是操作得当制作精良,也可举止如常人无异。可那吼声绝对不是假人能够发出来的,那东西压根没有发声装置。”
韩建华:“有无可能是真人在别处高吼,令你误以为是经由假人发出的声音?”
“这点错误我还有自信不会犯,发声源、时间点等等分毫不差,我藏身之处还是高明隐蔽一些,不至于让他们守株待兔逮着,何况那东西还转头看我,娘的…”秋笙咬咬嘴唇上一圈翻起的死皮,恶狠狠盯住对面的一片黑暗,“差点儿没给我吓得从树上翻下来。”
“…”韩建华汗颜道,“人家找了傍家都英勇无双,再瞅瞅你啊秋子瞻,怂得跟什么玩意儿似的,也亏得楚公子还真看得上你。”
战场之上情绪氛围都是万分紧张,立于疆场的将士们常常是为形势所迫而正襟危坐不敢高声语,这种心情到了他们这帮高管将领头上便更是变本加厉。高度紧张的气场下反而容易做出错举误事情,这两人为了谨防这种情况发生,因此发明了一种并不怎么高明的招数来解决这类问题,那便是互相插嘴逗屁,以便使神经思维始终处在极度集中兴奋的状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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