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渐渐消散,净然慢慢合上古籍,将它束之高阁,只愿往日千千岁,这本浸饱了心头炽烈鲜血的史书不会再度被后人翻开,愿那深藏在无可言说心绪之后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伤怀,不必再血淋林地被连皮带肉地被揭下来。
身负天涯流离客,为君枕边梦中人。
一早在百年前流入轮回之中,如今不知去向;一执着于深仇大恨不忍不敢放手,亲手将自身魂魄烙上再难消除的印记,却唯独不愿奔赴阴曹地府阻拦深爱之人转世重生。
你我彼此耽误,纵然今朝早已不知你当年哪句情话可当真,却迟迟不肯将这番因果之债假托你身上,若是难咽此志此心,只好半数加诸无谓之人,半数归结自身,送她一清明无忧来世。
“熬药时当心些,我们这地方简陋的很,你得小心握着这锅把儿,往外倒时倾斜莫要过大,这玩意不是什么稳妥物件,一个不当就容易出溜滑…”一面替她上药,一面碎碎念,他不过一个抬头,竟是恰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而看着她神色如常,想来是压根儿没想躲。
虽说有过肌肤之亲,他却还是个有些羞赧脸皮薄的青年人,一时间便再度红了脸:“阿何?”
她将裹满清苦草药的左手轻轻搭在楚筌的肩膀,右手缓缓覆上他微红的脸颊,似是轻薄般微微磨蹭:“小伤罢了,这般在意做什么?”
闻言,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竟一把握紧了她的指尖,凑近了些,吕轻烟甚至看清了他鼻尖上点缀闪烁的小汗珠。
欲言又止数次,他像是终于琢磨好了词句,一字一顿道:“阿何,我从未与任何一女子相近至此,既已倾心倾力相托,此生此世便认定你一人。你于我而言独一无二,我不愿见你有所伤病疼痛…我会自责。”
她在那样虔诚而专注深情的眼神里微怔,连心魂都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你已是我的内人,我会…”话至如此突然一顿,他舌头再次打结,好半天才磨蹭出来后半句,“我会心疼。”
她定定地盯着眼前双颊通红的男人,猛然间泪如雨下。
若我当真能够只做宫何一人而已,家国天下自此与我无干,若外敌进犯,亦可与这个男子同生共死,该有多好。
“吕轻烟,你身怀贼人之子却不愿自净其身,可知该当何罪?”
自始至终低眉顺眼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突然间抬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竟绽出些许冰凉的笑容,神色狠厉而冷漠,像是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血女将再度挂甲而来。
“罪人别无所求,但愿速速求死。”迎着数百人惊愕难言的目光,她一字一顿,口齿前所未有的清楚,“但绝不是在这里。”
族长脸色大变:“轻烟!”
一旁军师见族长就要绷不住面具,连忙出列厉声喝道:“吕轻烟!何为不在此处?你生而为北骊之人,死便亦是此山此水之鬼!”
他这番气势耍得着实不错,可惜吕轻烟的心思压根儿不在他身上,她只是冲着族长铁青的面容轻轻笑了,继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生生砸出满头满面的鲜血淋漓。
“你我之间,仁至义尽,已两清了。”她在缓缓流淌的血流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放我走吧。”
第70章 险境
开春时节,万物复苏,南大营在南蛮出动铜铁假人的情况下,全军拼死搏杀,硬是将萨满川木为之颇为志得意满的大军打得四分五裂,最终竟从他手里夺回了江南偏角的三郡,无疑为军队打了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然而整体战况仍是不容乐观,针对于秋笙这边的火军而言,更是火烧眉毛,一时半刻不敢放松。
萨满川木在这最终之战的战术选择上可谓走了一步再险不过的棋,他将整个大军分为五小队,其中三队追着火军屁股后头穷追猛打,再加上精心调配出来的死士军团死盯秋笙一人,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南大营其余军队所受的火力攻击。最初几日,韩建华还试图扭转改变对方这对万岁爷极其不利的战术,再过些日子,发觉萨满川木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秋笙开刀,只好趁着另外两队进攻防卫松懈,深入腹地抢地盘去了。
秋笙一人承担了萨满川木五分之三还多的攻击,那头何灵雨似乎被些闹腾事牵绊住了,竟是未能按照约定之期前来。万岁爷凭着自个儿三脚猫的机巧功底,能看出来这是个铜铁假人已是极限,再往后研究其弱处机关纯属痴人说梦,一时也只能被这帮杀不死的小强追着满天下乱跑。
他领头带着假人军溜达到了江南最为偏僻的小土丘里头转悠了三天三夜,发觉当缩头乌龟这招数还挺好使,毕竟火军都是在江南操练演习到大的,周围圈圈绕绕地形随便一转就能把这帮黑鬼甩晕,但跟个过街老鼠似的日子实在不是个滋味,尤其是急着收复江南其余五郡的秋大爷,心急火燎地都熬出了两三根白发,差点儿没把李辞吓飞了。
“这帮鬼东西体力太好,这么耗着不是长久之计,得先试试水儿,”秋笙在沙盘上画出个圆圈,“明晚打伏击,我还就不信他们真没致命点。”
“何姑娘未到,秋爷,这才不过半月,会不会太急了些?”
秋笙闻言一点头,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外头来人传话:“秋爷!韩将军加急军报!”
“念!”
“江南再下一郡,线人传来消息,萨满川木准备改变战术,将兵力大幅度从火军身上调转到枢军甲军处,以便暂时控制局势。萨满大势已去,军师之言,不出半年,江南必将收复。”
秋笙咬紧了嘴唇冒尖的死皮,缓缓沿着皮肤纹理撕扯开来,拿门牙研磨着沾染血丝的皮肉,好半晌,总算开口道:“展信纸。”
李辞举着文房四宝候在一旁许久,闻言连忙捧上前去:“陛下。”
他嘴角微微渗着血,却不知为何浅浅笑了出来。
终于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反击理由,南大营火军此番无论如何,必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力争江南。他不知秋维是如何从那早已华而不实的国库中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就凭那数目,堵上了先前向楼兰鬼觉国的欠债不说,就是再多购置一批军械粮饷都是绰绰有余。
这显然不是依靠先前朝廷与楚翛共同商讨出来的计策能够达成的地步,秋笙心中自然生疑,却碍于战场之上万事都必在半刻之间速速解决,着实是没工夫一五一十将此事来龙去脉想清楚,只能暂且任凭秋维在京城中兴风作浪,反正依着秋笙自己的说法,这此后便是秋维的江山天下,他自个儿乐意咋折腾就随着性子来,苦果报应是这人受着就是。
纵然秋维供上来这么一大堆银两物资,秋笙还是能看出些许深藏不露的捉襟见肘,料想此人虽然有奇招接应,但若是再让他抽一次血脉,恐怕是一回不如一回。
战争不能再持续下去,秋笙轻声叹息,无论是黎民百姓还是自以为尊的文武百官,都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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