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休战的方久将糊在脸上的血污胡乱摸了一把,愣是没认出底下那个鬼鬼祟祟的面具人是谁。
“来者何人!”
军师顿了一下,继而将面具随手一扔,仰高了脸回道:“方将军,幸会幸会。”
方久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低一笑:“堂堂萨满川木专职军师大人,难不成竟是要反水?我可受不起这等大礼。”说着,他缓缓拉开长弓,精准地对上了军师圆溜溜的大脑袋。
军师却一副气定神闲的风度抬高了手臂,示意对方自己身上并无任何暗杀武器:“明人不说暗话,方将军,我们这一行跟你们不同,所谓的忠情道义全然是虚无飘渺之物,何人为强便是见风使舵。我这里究竟有多少关键情报,方将军,您比我清楚。”
方久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飞身自高阁上一跃而下。
没有人想在这个杀伐征战频频的沙场上继续耗费生命,方久历来便是个心如明镜的将领,他能在热血上头时仍然保持耸人听闻的冷静,这点后来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打出生以来就没怎么动过脑子的秋大爷,倒是无形之中救了无数次万岁爷的性命。
只是这一回,没想到竟是实打实的救了秋笙一命,可托他的福还保全着一颗脑袋的万岁爷此时此刻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这人正颇有福气地昏睡过去,因此错过了正面对着自己的一张千古臭脸。
楚翛苍白的面孔上刻骨铭心地烙着“内室起火”四个大字,深邃精致的眉宇间拧出两道深深的褶皱,整个人活像闲得发愁跑到人间来索命的阎王老子,一双手瘦得脱了相,正放在膝盖上不停息间断地剧烈颤抖,只让人觉得他下一刻便要狠狠扭住床上那人的脖颈,送他个上穷碧落下黄泉。
楚翛确实被气得半死。
他也是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秋笙装蒜的本事从来不曾落后于他,信里说得情真意切安稳如常,若不是何灵雨一封出乎意料的信件让他摸出些许江南战场真正的局面,说不定他眼下还在悠哉游哉地品味着秋笙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怨妇气息,一直暗爽到晚春时节再晃悠过去。
这种生死一瞬间的感觉楚翛不是从未曾有过体会,往日里多少次从楚筌手里艰难万分地挣扎过来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在神智清醒后付诸一笑,若再要更多其他感情,竟是空空荡荡,那残破不全的心腔里,无论如何再掏不出来半点东西。
可谁曾想,当他所受苦痛之十分之一加诸到秋笙身上时,却是这般痛彻心扉。
这副残肢败体已千疮百孔,横竖不过多砍两刀,轻则多些皮肉伤疤,重则转世重新为人体验一把红尘繁杂,伤害我的人自然不假思索原谅,可是伤了他的人呢?此心此情,且问如何能平?
楚翛苦笑一声,兀自倒了杯冷茶灌进了肚子,半倚在帐中的柱子上闭目养神,不急不缓地深吸口气,强迫着将烧得滚沸的心绪慢慢平定,不远不近地看着床榻上那气息微弱的人,长叹一声,微微敛下了眼眉。
他心血未平,本是最不该日夜兼程提剑上阵的,常言道“顺天者生,逆天者亡”,素日里只大模大样回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却明白何为人定不胜天之理,腿脚一软,竟是瘫坐在地。
热血滚滚而上,复又极快平静的头脑一时承受不住,居然无端昏花迷茫起来,耳边一阵莫名其妙的轰响,竟被一大片血色弥漫了眼睛,双手妄图覆上太阳穴暂缓疼痛,却连身体都再不听使唤,只是堪堪捂上了头部,一时间疼得弓起腰来。
疼得钻心,竟不似先前数回般的发麻发涨一般的疼痛,这回却像是觉得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不由分说地直捅进了脑子,大刀阔斧地肆意搅动起来,将整个脑袋连同脖颈都发起酸麻剧痛,简直想就地拿头去撞墙。
“报——”
帐外竟是方久一声高喊,多多少少将楚翛临近崩溃边缘的神智拉回些许,他借着房柱的力道一撑身体,转身撩开帐帘:“何事?”
方久正左手提溜着悠哉游哉的敌方军师,抬眼一瞧着楚翛,差点儿没被这人煞白的脸色吓得灵魂出窍:“楚大公子,您这是烟花柳巷逛多了,有损阳气了吧?脸色好看成这副德行,是跟陛下一样打算使苦肉计不成?”
这疼痛也有一段时间限制,眼下已是熬受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日,楚翛眼前不再五彩斑斓地放烟花,抬脸瞧着方久这如临大敌的神色,险些被他气笑了:“我看阁下是想念天渊寺铁佛尘的滋味,今日叫你再试试如何?”
方久撇撇嘴:“你少拿我爷爷压我,有种你拿真本事跟我一教高下!”
楚翛更是乐得有些合不拢嘴:“不逗闷子,我倒是当真可以同你过两招。”
“去你的吧姓楚的,回回把大爷我打成猪头你小子还挺有成就感的是不?”方久放完大话火速反悔,将军师往前一推当了个挡箭牌使,“这老头子要弃暗投明,陛下如今不是个能做主的,你看着办。”
头上总算轻松些的楚翛这才施施然调转目光看向军师,对着这将江南八郡易主的始作俑者之一,他却是礼数周全地行了个大礼,欣然笑道:“军师何故投靠南大营?”
军师弯腰还礼:“前主之处看不到希冀,有才之士皆择明主,楚公子以为呢?”
“作为一个谋士确是如此,相信陛下也不会因此便对阁下有所偏见,”楚翛伸臂将军师扶起,“道理归道理,形式多少还是要走走。军师,且说说看。”
军师心下了然:“不知楚公子最关切何事?”
“你我心知肚明,自认不必说破。”
“铜铁假人一事,最上佳之选无疑是等到陛下有意识后再说,楚公子既然对机巧工件之事一窍不通,便是我说得再明白详细,阁下又如何一一知晓并将其实践入战斗中?这不是…嘶!”
方久一把拧住他的领子,硬生生将这颇为沉重的大男人拽得脚尖离地,从牙缝里蹭出一句话来:“耍花招耍到我这里来?嗯?”
楚翛轻咳一声:“方将军。”
军师挂着一层松弛老皮的脖子这才算是得了救。
他倒也不恼,只是攥紧了衣领深喘了几口气,缓过来后照旧慢悠悠接上:“若是再为萨满川木那傻蛋卖命,我只怕此时此刻已是个死人。后路我已做的够绝,楚公子若是不放心,尽可以等到明早,一切已是定局。”
楚翛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心说掐你脖子的人又不是我,跟我宣哪门子誓?
这人说的着实不无道理,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来说,再简单的基本原理也跟听天书差不了多少,何况是操纵这么个巨型大杀器了。
吩咐人将军师暂且安排在偏帐里头,好吃好喝伺候着供着,楚翛回头似笑非笑地瞅了方久一眼:“方老弟,你从前不是都扮好人脸的么?这发的哪通疯癫病?”
方久翻了个白眼送过去:“好个鬼!你这副尊容唱白脸能行么?两个红脸震得住他么?你的慧根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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