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不同,自先前与南大营火军的交手过程中便可窥见些许,虽说像这么个年岁的少年郎一年间变化皆大似一年,不过须臾时日过去便已不可同日而语。可这小混球不知是受了哪门子高人指点,竟是借这区区几年脱胎换骨,眼前仍是副较之当年仅仅硬朗几分的清俊面庞,萨满川木竟是有些不认得他了。
抬手接住他一记毫不留余力的杀招,顿时发觉站在眼前的敌人已然不复彼时少年,而已是个身有顶天立地之能的男子汉了。
何况这疯子不知受了何种要命刺激,明明一路过关斩将而来已是遍地鳞伤,却仍有本事拼尽全力耍出这样的招数来,任凭萨满川木再如何心高气傲,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眼下的确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哪怕秋笙的战斗力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下降,以长剑锁了老头子的喉头也不过是二十招之内的事情,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尽数站在他这头,也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萨满川木此人一身花样百出的臭毛病,却唯有一点再鲜明不过的好处,那便是极有自知之明,尤其在身临险境时愈发可发挥作用。
他急速后退几步,风驰电掣间两人已经过了不下十招,眼瞅着秋笙已明显占上风,萨满川木右臂一抬架住承影剑向上一格,双腿灵活地擦了个步法,眨眼间便转移到帐中小桌附近,整个身子灵巧一扭,左手便在桌上飞快掠过,不知握了个何种物什在手,接了个收刀侧腰的动作,翻掌便冲秋笙迎面而来。
他调转身体移向小桌时秋笙便已然察觉到不对劲,神智有了反应,脚下便生风般急急撤回开去,殊不知为时已晚,避开了脖颈要害处,却来不及全然撤回身子,竟是被一把白色粉末彻彻底底糊住了眼睛。
一阵尖锐而生硬的刺痛瞬间席卷了整片眼球,秋笙右手顿时支撑不住,不得已将剑尖全送入了沙土地深处,眉眼深埋在手掌心,隐隐约约渗出几滴血泪来。
刮骨剃肉钻心之痛不过冷汗连连的青年跪伏在黄土间,自喉咙深处滚出一声粗重绵长的□□,他几乎用尽毕生积攒下来的全部忍耐力,方才能够忍受的住生生将双眼自眼窝中抠挖出来的冲动,五指深深嵌入泥土之中摩挲良久,活活剐蹭下来数层血肉,他却恍然不知何为痛楚,竟有两串细长血流自下颚蜿蜒入衣角。
痛到极处,他也只能凭借意志力不断强行在脑中重复:“阿翛医术超然,这双眼睛但凡是留得一星半点,他必定会有办法…绝不能顺了这小人的意…”
他没空去思虑“此生可否能再与那人一见”之类细枝末节的问题,只知腹部传来剧痛,下一刻身子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重重摔在房柱旁,硬是呛出数口温热鲜血。
脊椎骨不可抑制地直撞在石柱上,这等较量下胜负自然分晓,秋笙眼前一团血红迷雾,背后猝不及防就是一阵蚀骨椎心的痛楚,他恶狠狠低吼一声,周身薄薄的一层肌肉霎时间一齐轻颤起来,俊秀面孔因阵阵剧痛而彻底扭曲,七窍一时间几乎齐齐流下血来。轻甲头盔的锁扣不知在哪一下撞击中被敲开了,此时可怜兮兮地耷拉在他脑袋上,缝隙处露出几缕被鲜血浸染许久的长发,凝成一团,紧贴在他满布创口的侧脸,模样与马革裹尸的那些将士差不了多少,却出人意料地仍在呼吸。
意识早已抽离大半,右手不知为何却始终紧握着承影剑剑柄,片刻不肯松开。
“秋子瞻…”
萨满川木近乎目瞪口呆。
方才情急之下撒出去的那一把药粉名为化精散,意在化解五脏六腑耳目口鼻之中的阴阳精气,以求快速破坏其间巧妙而半分不可移动的平衡,以致于瞬间产生未用药之人难以想象之痛楚。据制药人声称,其中药之痛可与同时断裂六根肋骨相提并论,可强逼中毒者自行挖毁身体器官,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损伤。毒性虽然算不得有多烈,却着实是世间罕有的阴毒之物。
萨满川木曾将此药在无数死囚身上一一试过,成风成魔者不在少数,当即撞墙自尽的也大有人在,唯独没见过秋笙这样竟能在短时间内将自戕之欲强压下去,手里还能拗得提把刀的。
这么副骇人尊容摆在眼前,萨满川木一时竟难得去思索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克敌,震惊之余,竟是生出些对于这青年难以言喻的佩服崇敬来,只觉自己怕是再修行上个百八十个年头,都别想练出这等至之生死于度外的风流气魄。
这人是当真不拿自己这条金贵性命当回事,虽说他不知究竟是何事令这小崽子突发了些惜命的常人想法,但世人常言“狗改不了吃屎”,话粗理不粗,秋大爷便是其中首当其冲的一头倔驴。
神智还在几分时,他尚可凭借后天形成的诸多思虑,多少牵绊着离经叛道的稀奇古怪念头,这番经此巨变,巴不得连小命都一块儿搭在这儿,他本性中深刻在骨头缝上的劣根性便显头露尾,肆无忌惮地张狂起来。
捂着腹部的左手转而撕扯下一块长布条,右手手指紧握承影剑不愿脱手,秋笙只凭单手便将那破烂布条歪歪斜斜地绑在眼睛上,几行血泪刹时便将白布条染作殷红,扭曲的面容宛若鬼魅。
当真不知他是哪里找来的力气,只见右腕青筋暴起,已是横刀在前,苍白唇角轻轻勾起,似乎是凝神听着风声以判断敌人方位,不过半刻工夫,那邪肆笑容便令人毛骨悚然地扩大,轻飘飘几字掷地有声落下,半点花架子不带,即刻便当胸刺去。
“找到你了。”
他的声线仍有些难以掩藏的颤抖,其中杀气却是更加血淋林地撕裂在萨满川木眼前,承影剑锋未到,猎物竟先行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秋笙视觉全失,竟有种破罐破摔的无畏感,恍若地狱大门已在身前大咧咧张开,已将自己当成半个死人来作战了。
生死之战明晃晃摆在眼前,顾不上也由不得他空出些许闲思顾虑别事,满头满心只剩下铜铃般大的几个字。
要赢下来,无论如何赢下来。
吾乡有人待归来,云胡不归?
“刺——”
刀剑相交发出刺耳尖鸣,秋笙重重呛咳一声,将肺腑中残存淤血几口吐净,身上疼得嚣张而难耐,他却是拼尽全力弯起嘴角邪笑一下,左臂斜抽出固定在长靴旁侧的匕首,皱眉细细听了片刻,只闻风声萧萧间仍有些蹊跷不自然的诡谲声响,似乎是南蛮特有的羊皮短靴落在帅帐沙地上缓慢研磨发出的轻响,神智未回手中刀刃已出,不出意外地狠捣入温暖的肉体之中,将承影剑往地上狠狠一戳,右手扳过左腕用力一转,清晰听到一声痛呼自头顶传来,来不及自得,已是急转几步后退开去,堪堪躲过萨满川木的一记后招,扫没了透出轻甲的衣角。
萨满川木被他一刀直接捅进了小腹之间,本该是不曾挨着五脏六腑不碍大事,谁知那瞎子竟然还有心思生生将伤口挖大了整整一圈,只觉脾胃之间一阵火辣辣剧痛,紧接着头脑便是昏沉难忍,胃袋处骤然紧缩数下,出口竟是一滩辨不清颜色的污血。
“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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