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叹了口气,回身时,眼神在秋笙身上略略扫过:“倔驴一头转不过弯儿来,和气节冷刚强绝不是一回事,别凭着一腔早该冷静下来的热血空思量…交钱办事,人家都没替你卖命,谁给钱谁是大爷,你这是拼了老命给□□立牌坊,热脸去贴热屁股,族长大人,我都替您冤得慌。”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通常情况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一刻将发生的,无非一方主动示弱免去横刀相向,亦或是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而像萨满川木这种从小到大嚣张跋扈惯了的大统领,前者显而易见就是白日做梦。
楚翛发了一晚的迷幻梦境早在路上磨平了七七八八,说来也只是给萨满川木个小台阶下下,不领情便罢,他右手始终是控在刀柄上的。
这必败孤狼眼中精光一闪,整个人像是被赤血从扶手椅上弹起来一般,直勾勾地冲着楚翛而来。
阁主眉眼狠狠一敛,却不是为这只剩半口气的老头子。
他高跳劈来的身影之后,竟是再有一人,宛如鬼魅,不知从何处飞掠直至眼前,这身后人的剑锋,甚至走的比占据位置优势的萨满川木更快些。
来人戴了个鬼王面具,他生的形销骨立,单薄面皮整个被掩盖在下头,看不分明。
楚翛后撤一步,借势将长刀从刀鞘中利落拔出,只听一声嗡鸣,两人手中刀剑相抵,势力竟是堪堪相当。面具人本是趁人之危偷袭,显然是没想到楚翛竟能吃住这一招,下手转势明显慢了半刻,仅仅是这细微缝隙之差,楚翛已是自长靴中抽出匕首,调转身体,就着猛冲上来的萨满川木便是一记狠招。
巧妙避开他的心口胸腔,干脆扎进萨满川木的腹部肌肉中,那一小块皮肤中还残存着秋笙不久前留下的刀伤,这般雪上加霜地一戳,效果简直超乎想象,再加上那匕首是先前在楚翛轻甲服小毒瓶中完完整整滚过一圈的,崔嵬阁阁主亲自配出来的麻药自然有所奇效,不过一息之间,苟延残喘的老头子便哼哼唧唧地不动弹了。
楚翛眯缝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悠哉游哉将匕首慢慢插回原位,冲那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笑道:“寨主乃是贵客,远道而来,楚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一身长袍的黑乌鸦这才冷冷一笑,扬手将面具扔到旁侧,两手在长剑中央不知如何轻轻一扭,便转而抓了两把短剑旋身而上,双剑严丝合缝顺脑瓜顶儿劈来,大有将阁主金贵的脑袋当成烂西瓜劈个粉碎的架势。
还留着后手,看来方才是并未出尽全力。
楚翛横过长刀迎头看上:“寨主未免太过急色了…旧友相见,难道不该闲谈上三五日,说说心里话的么?”
闲话到此为止,这女人攻势又快又猛,楚翛被逼得不得不全神贯注认真对待,好容易抽了个空隙回眸一看,恍然间,竟是直勾勾地看中了一双满是血污的眼睛。
明明遍体鳞伤眼神不济,那人却还是趁着这转瞬即逝的一刻,抓紧时间冲楚翛龇牙咧嘴地一笑。
他微愣,竟是在这紧要当口坠于对方并不如何招人喜欢的笑容里头,再难回神。
“江南一线行将收复,其□□劳最大的莫过于王爷。若是没了王爷支持供上的那些银两财宝,这整个战场如何撑得过来呢?”
“陆大人此言确实在理,王爷,等到陛下收复江南归来,必定有所重赏!”
“南大人此言差矣,难道清安王爷还会在意那些浮于皮毛的丁点儿赏赐不成?您将目光眼界放得这般不值一提,万望千万别拿这掉价子的想法往王爷身上靠。王子皇孙家的人物,谁还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奖赏?”
众人七嘴八舌实在烦人的很,秋维耐着性子听了两三句,末了,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聒噪王八精的耐受能力方面,确确实实比不上自家小侄子。
想当年也算是个当机立断风风火火的少年,身上棱棱角角无一不张牙舞爪地凸显出来,刺得周围人浑身上下满是淋漓伤痕。秋维云游天下时,听闻秋笙将那乌烟瘴气的朝廷竟是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嗤之以鼻得认为不过是凭着三分年少意气,暂且将心高气傲的老骨头们吓怕罢了,今日有幸终得亲身体验一回这帮所谓“气血两亏”老骨头们的口舌功夫,才恍然体会到秋笙这些年来的苦处。
果真站着说话不腰疼,最体己不过亲手下河摸摸鱼。
诸如王九斯一类的人物去了不少后,朝堂中多多少少清明了些,却总有些多年间无功无过的老鸡屎们苟延残喘,不做处理如鲠在喉般难受,若是狠下心来拔去这眼中钉,却颇有几分栽赃陷害的嫌疑,或许会伤及在场诸位忠臣之心。
秋维微微眯紧了眼睛,一面面无表情地状若认真无比地听着所谓直言进谏,一面暗戳戳地捏紧了手指,兀自揣度着究竟该如何将这些老东西挨个儿除了去。
这陆允虽说是个堂堂左相,却实在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本事使得那叫一个顺溜,当时王九斯在朝廷中兴风作浪时,这家伙没少帮着添砖加瓦。
那还有个按察使赵彦,脑袋上顶着个督察百官的名号,暗地里却偷偷摸摸地干些见不得明光的勾当。尚未至天命之年,竟已是满头花白长发,想来不过是操心过度,这阴阳间的黑钱也不知可否有寿数来享。
这二人在诸多老王八里头可谓是两枚清新脱俗的扛把子,枪打出头鸟,若是要动手清理朝堂,必然要顺着这两人头顶开刀。可人二位数十年混迹京城,其间枝繁叶茂可说是发展到常人不可想见的地步,斩草除根恐怕说不上容易。
眼下陆允正在吱吱歪歪地哼唧,秋维正暗自筹划该如何借助他手下各种力量将此人连根拔起,该当是想到什么方便动手的妙招,竟是出人意料地冲着陆允一笑。
这可怜巴巴的大越左相当即就哑了火,谁不知道如今当朝一把手掌控全局的清安王爷,是个百年不笑的木头人?
千年铁树开了花本就令人惊奇,虽说这是在陆允千方百计拍此人马屁的前提下,这铁人冷不丁阴恻恻一笑,却还是吓了这马屁精一大跳。
心里头一着慌,其作用便立竿见影地落在了打着牙齿的舌头上:“王王王…”
不料秋维仍是含笑瞅了他片刻,直将这壮年男子满身的鸡皮疙瘩尽数唤起,这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汪汪什么?喊狗不成?”
这男人的心思着实难猜,身上煞气较之秋笙有过之而无不及,笑起来非但绝无半分暖意,倒是冷飕飕地引人发颤。陆允当即直身而跪:“王爷饶命…小臣不敢有半分不敬…”
不敬?
秋维脸上笑容微敛,直截了当哂道:“就晾着陆大人这副举世无双的软骨头,不敬这等大事,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这明明是害人尊严的话,此时听在陆允这儿,却是十二万分的顺耳,忙不迭地陪笑道:“王爷慧眼识人…”
秋维不愿再多费口舌,长些眼力见儿的诸位大臣也识趣地不再上奏开口,他缓缓将固定在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轻扳了下,低头道:“江南既已平复安定,现如今也大可放心,至于诸位所道听途说来的的什么朝中银两周转不灵的消息,尽可全然不去相信。在陛下安然归京前,凡事皆以本王口中所出为准…董大人、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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