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扯下缀满流苏的峨冠,胡乱抹了把一片狼藉的脸,恶声恶气道:“西北军营…朕倒要好好看看,这一窝狗崽子是怎么兴风作浪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楚翛看了半本医书,秋风里带些冬日的冷燥,吹的他一阵哆嗦,连忙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刘安奉命好生照顾楚翛,明明老得走路都要打颤,却一见他离开座位便不敢怠慢,疾走几步赶在楚翛前头关了窗:“楚公子,往后这种粗活就吩咐老臣来做,累着您可怎么好?”这话倒真不是面子上的漂亮话,这青年人一脸煞白的死气,是个郎中就能瞧出端倪。
秋笙临走前特地将刘安处的侍女一个不留地换成了小太监,千叮咛万嘱咐这些小太监不许在楚翛前往御医院学医术之时出现在刘安屋内,一个服侍伺候的人都没有,刘安也是参透了这个小崽子芝麻大的一点儿心胸。
不就是担心这美人被别人拐走吗?可谓处心积虑,机关算尽,治理朝政都没如此用心…
色胚!
“刘大人您坐,这点小事楚某尚且应付得来。”楚翛伸手扶了他一把,“您年事已高,仍效力朝廷已是鞠躬尽瘁,教导楚某医术这点小事还麻烦到您头上来,晚辈实在惭愧。”
小皇帝是个不省心的,看上的人倒是靠谱的很。
几日相处下来,刘安也是摸清了楚翛几分心性,知这是个谦恭有礼的好孩子,总想开口提出他的病情,以便诊断深治,潜意识中却提醒他此人来路必不简单,还应置身事外,免得搅了浑水,落下一身泥点子。
首当其冲的,便是楚翛明显异于中原人的外表,其次一点,或许相处时间短些并不易发觉,但若是留心观察,此人虽脸上多带微笑,讲话温和有礼不卑不亢,却没有一样是真情流露。
皮笑肉不笑,面喜心不喜,出口半句应答,都像是先在心中打好了腹稿,飞快地琢磨了出来,滴水不漏。
这对于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讲,着实太不寻常。
刘安常常看着他案台前奋笔疾书的背影,思索关于这个人的许多谜团。
是什么缘故,让一个年轻人有了老者见识?悲喜不见于神色,画皮难画骨,这人实在深不可测,像是一潭生满了水草的清澈深潭,看不到底。
他时常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那青年挺直微微弯曲的脊背,施施然转过头来笑着问:“刘大人,天寒地冻,不如来盏红茶?”
第9章 离别
“阁主…您五毒入骨,若是按照属下交代给您的方子好生调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阁主,崔嵬周氏拦着您又如何,您的身子,再怎么说,也和他们无关啊。”
楚翛辗转反侧,一如既往,梦里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拼命想看一眼那被唤作阁主的男子的相貌,作对似的,那人总是将脸缩进臂弯里,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若想摆脱梦魇,闭口气稍加凝神便可挣脱,可自知这是前世旧事,此番入京次等大事便是它了,楚翛咬着牙忍着难受,到底是舍不得醒来。
“与他们无关?好啊,许留山,”那人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吼道,“那我死是不死,又与你何干!”
楚翛床榻上挣动不已的身子一僵,他借着梦里稀薄的微光看清了男子的脸庞。
那活脱脱就是自己的面孔,只是梦中的阁主丝毫不掩饰这副皮囊的疏离冷色,反而故作焦躁暴怒,再细细审视几个来回,竟然又不甚相像了。
“阁主!可是您若执意如此,只怕是撑不过…”
“出去。”
“阁主…属下实在是忧心…”
“你下山吧,我的身骨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知道开山祖师为何定心于五毒而片刻不理医术?你这是在丢祖上的颜面。”阁主摆摆手,又露出了那种极其厌恶反感的神情,“你…我已经不愿再见你了。若是留在崔嵬,记得别让我看着你。”
许留山呆立在原地,半晌过后,缓缓向后退去。
梦里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人说完此话,雾气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模糊了两人身影,渐渐看不真切了。
楚翛明白这是大梦将醒的预兆,虽心知再加挽留已成徒劳,却不由得低低呢喃道:“别走…别,不能走…”
他不知道自己念叨了几次,眼前光影渐逝,终于归为一片黑暗。
楚翛颤颤眼睫,知道这是梦醒了。
他舔舔嘴角,想伸个惬意的懒腰迎接清晨,一缩手,竟动弹不得,一双手被人攥紧了,半分挣脱不来。
瞬间,脑子里头还一片混沌,未从睡梦之中苏醒,身体便先给了反应,逆方向一转手腕,运了气便照着来人臂膀推去。谁知那人竟料事如神,一闪身躲开了致命一击,顺着他的力道吃了他的手劲,再一次捉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两下,放在了自己的腿膝上。
还挺厉害。
楚翛的神智迷糊了好一会儿,才被周公他老人家特赦,能张开双眼认清人了。
一看清了人,他就又想睡觉了。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隔壁的仆从轻微打着鼾,来人剑眉星目,一手举着一个小烛台,另一手,暧昧地摩挲着楚翛的爪子。
小兔崽子哪里有半点睡意,一双眼睛亮得像狼,定定地勾在他身上,不出意料地引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楚兄,醒了?真是惭愧,深夜来访,本无意惊扰楚兄。”
楚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目的就是把我闹腾醒。
“无妨,”楚翛给这么一闹哄,反正是睡不着了,索性掀开锦被坐起身来,“邱公子深夜造访,必有要事。”
他半夜起身,既未更衣也未束发,一身素白丝绸轻飘飘搭在身上,衬得腰身愈发勾人,乌发落肩,烛火微亮,双颊稍红,明眸善睐。
秋笙也是个在风月局里混大的,什么诗词歌赋没见识过,随随便便给个题目便能胡诌出两句极工整的对子来。然而此情此景,他却只愣生生地冒出一个词来。
妙不可言,真真是妙不可言。
他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眼神带了些平日里没有的迷离无措,穿过昏暗的烛光与他的目光交错相融。
秋笙充分认识到夜袭而来,还企图与此人讲些正经事真是莫大的错误。
这般旖旎风色,就该谈情说爱互许终生,谈个鬼的国家大事!
只是西北军军情正压在身上,秋笙此时万万没有吟风弄月的心思:“楚兄,我这便离京了,不知何时归来,特此道别。”
“离京?”楚翛惊异道,“邱公子不是御医院的人吗?为何出京?”
秋笙一哽,他来时并未考虑到楚翛会问这么个问题,琢磨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答道:“我…威州西北军与北骊缠斗不休,数万将士身负重伤,缺了郎中怎么行?”
“可…”你是太医,太医隶属于皇族成员,怎可能去为边关将士诊治寒铁冷箭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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