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充被万岁爷好一阵子耳提面命下来似乎举一反三明白了些道理,还没来得及点头回答,隐隐便见有个人影从旁边忽地一下冒出来,原是终于受够了不着边际的通信兵继续纠缠的韩建华。这人身上还裹着一袭整装的铁砂裘,显得整个人格外高大威武起来,几乎一下子便要将路充从头到脚挡了个结实:“秋爷。”
无论是当年秋笙作为皇室子孙高人一等,还是眼下他万人之上掌握大越生杀大权,同在老韩将军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两人一向就没什么芥蒂尊卑的概念,仔细盘算盘算,韩建华还勉强称得上是秋笙同门师兄,两人从小到大折腾玩闹已如饮水用膳一般自然。平日里习惯了韩建华对他直呼大名外加动手动脚教训一二的秋笙,冷不丁接了这么句“秋爷”,登时被砸得眼冒金星,恨不得五体投地给韩建华跪下。
“你…”他艰难地捋顺了舌头,“老韩,什么时候添的毛病。”
仿佛处身事外的楚翛依旧老神在在地歪在马背边含草苗子,韩建华影影绰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忽视了秋笙的抗议,转而正经道:“估计过不了多久,雅尔夫那边便会知道你二人回到江南一事,大战在所难免,是时候商讨对策出来。”
秋笙倒也乐得占他这点便宜,便顺口接下:“死士军的兵我也是见过的,虽说这支军队凭借那兵法大精方久的一番整顿,说到底却连回真正的海上激战都未曾参与过,所谓战略战术,终究还是纸上谈兵的成分多些。而那丰将军却是当初带兵上海战前线的主将,老韩,委屈你些,这些日子跟着他多练练兵,多少还能有些长进。”
韩建华知道这句长进,既是说要自己精进统帅总领术数,又是说要死士军与南大营里头那些好手修习锻炼好了本事,将来上了战场能一鼓作气起来。
按说亲自带兵多年的统帅都是有些心高气傲,像南大营总统领这样的职位中人,想来更应该有几分恃才傲物天下无双的清高,大抵是不愿轻易向位子低些的同行低头的。
人吃五谷杂粮,心有七情六欲,其中更是有千万难解心结困顿至死,仁义立法从小念叨了不少,却不过一回沙场腥风血雨就足以将心性尽数推翻重建。见过血肉横飞以命相搏,见过弹炮交加铺天盖地而来,将一个个鲜活生命绞缠至支离破碎的肉体残块,淋漓着浑身的鲜血脑浆死里逃生,这才知道彻彻底底的死亡前究竟为何物,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胆魄,未经风霜刀剑,先磨去三分傲骨。
人生来便自私自利,孺子可教也是生后循序渐进事,天时地利人和,偏偏他生得便有些许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英勇,万里挑一出了个名将,天地日月精华成此一人。
韩建华对此万分乐意接受:“这有何委屈,方才于子忠带人来找我,不出三五句便能知道是个天赋异禀的厉害人物,这些年畏缩在苏万越手下不得施展拳脚实在是暴殄天物。这些天死士军和南大营给他练,我去瞧瞧水师部队□□练得如何,倒也顺手牵羊学几招…对,还有件事,王爷送了封信件来,说是调西北军十万人马前往南疆作为援兵,这一队是王登带着;还有何姑娘,正拖着大包小提馏一路飞奔过来,估计不会比你那只小白鸟慢多少,也就这两天的事,就到了。”
“她倒是自觉,省得我再特意从王登手里把她调过来了。”秋笙揉了揉下巴,正要回身带着楚翛一同去瞧瞧沙盘,却听他在身后淡淡道:“子瞻,雅尔夫那边有楚筌助力,那鬼东西这两日必定眼睛都不敢眨地瞪着我,他们知道消息的时间一定不会晚,也就今明几日的事情,多出来的空闲都是他老人家闲的没事白送来的,得早做准备。”
韩建华一愣:“楚筌?公子你亲戚?”
楚翛皱着眉略反应了一会儿,愣是没弄明白楚筌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只听路充道:“这人便是那给雅尔夫出馊主意的新军师了,也必定是这个人,一直在等楚公子。”
难得有个不知情的旁人猜得这样准,楚翛微微一愣,随即便牵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没错,他是在等我…”突然禁了声,等到他再开口说话时,面庞似乎已泛起浅淡的青黑色,秋笙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许多年前便已消失在此人身上的杀伐戾气,再度鲜明地镌刻在他脸上。
与从前受那怪物控制不同,这一次,是楚翛本人名正言顺要取鬼性命的杀意,带动得秋笙周身血液都微微沸腾起来。
第105章 征战
楚翛料事如□□号在军中叫的格外响亮,若是他早上起了床开金口说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是眼下晴空万里半点乌云也无,满军营里的人也没有出门胆敢不带斗笠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那不过是阁主清晨梦醒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胡话。
胡话尚且奉若神明,更别提楚翛实打实的正经话了。自从前几日楚翛掷地有声敲定不日便将开战,韩建华与秋笙几人便几乎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对比而言死士军南大营将士或许还好些,却也不过每日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只要楚翛天还没亮便敲敲军帐门口那只破锣,不管十万八千里远的帐里人都得神清气爽地整装出发。而英明神武的楚大阁主,则可以在尽职尽责叫醒全军将士之后,如获大赦地回去闷一个回笼觉。
直到秋笙那破嘴鹦鹉忙完了一干事情,叽叽喳喳地把他从床上闹腾起来。
帐外天光微泻,隐约间可见恍惚朦胧一层云雾似的东西罩在眼底身前,麻木的头脑反应了半晌,这才知道是每回他睡前,秋笙特意跑来给他挂上的遮光布帘。
床前一个人影,楚翛正要抬手揉揉眼睛,却被眼前人探手过来一把捞住:“别揉,我去给你打盆水来。”
那人轻轻抓了片刻,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再上手揉眼睛的冲动,这才慢腾腾地转身走开,取了桌下一只小木盆打水去了。
果真是破嘴老鹦鹉,这事都要管一管,楚翛身子骨一软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看了眼层层叠叠隔住的天色,愣生生地想道:今天来的早,天还没全亮呢。
该是又生了变故。
楚翛回身将小团枕微微垫高,半坐身来清醒不少,慢条斯理地将近来几日状况算了个分明——虽然秋笙始终强调韩建华等人是在纸上谈兵瞎胡闹,但那也是万岁爷水准门槛太高的缘故,眼里看过更上一层楼的高人,便再难容这些皮打皮闹得过家家,倒也是他一天不落地往练兵场跑,全军大约有五十万将士,乍一看,竟然一个赛一个得面若寒蝉严肃认真,不过区区三五日,便在丰青手下抽丝剥茧地成长历练起来,已然和先前大相径庭,两副样子了。
自此,死士军与南大营部分军队正式被编入水师部队中,经由丰青与楚翛两人昼夜不休的两日敲定,总算是归结出了个编军方案。还是大抵顺着楚翛的意思,将五十万大军大致分成四队,其中三队分为前中后,剩余一队按照充当军师作壁上观的路充指示,随机应变,而秋笙自然被楚翛毫不犹豫地安排到了殿后扫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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