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刚出的冷汗还没干透,不小心抬了抬头,正对上克斯阴狠的大白眼,新一轮的冷汗顿时爬了满身。他悄悄看了眼秋笙,竟见这养尊处优的皇帝正冷冰冰地回视克斯,眼神之阴厉狠辣较之克斯有过之而无不及,俨然一副见惯了这场面的老练模样。
秋笙抬抬下巴,示意姜瑜离开,抬步走进铁笼之中。姜瑜巴不得赶紧走人,交了钥匙拔腿就跑。
“等等,”回头,秋笙却并未看他,那双精光毕现的眼睛像一对尖钩,无形地剜下克斯一块块连骨带筋的血肉嚼碎了研磨,“这地儿冷得很,可别冻着主帅大人。你去拿个炭火炉来。”
战场之上,粮草衣物都是稀缺之物,更别说这炭火炉了,这宝贵东西平时是他们自己都享受不到的,如今却要便宜了一个将死战俘。姜瑜刚想开口抗议,却瞥见秋笙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棱角分明的侧脸,只能低头道了声“是”,便识趣地离开。
姜瑜前脚刚走,秋笙便将小包裹往地上摔了个开花,也不看一眼过去,便精准地抓了一个小纸包出来,上前几步,一把拧过克斯的肩膀,拆了纸包,将里头蜡黄的药粉尽数洒在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不等克斯回过神来施力反抗,就上手将伤口缠了个结实。
一串动作下来,像在沙场上卸了他下巴夺了他自尽之力时一般流畅干净,克斯猜不透这皇帝是想作甚么妖,只能定定地注视着他,一时有些怔愣。
秋笙替他敷好了药,从腰间抽了把小军刀对着克斯比划了几下,自始至终再没去看他:“上好的棉金粉都给你用上了,这下算是死不成了。你先自个儿恢复恢复,我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他故意没去自称为朕,实在是说不出口。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对于自小在山野土匪窝子摸爬滚打的秋笙来说再平常不过,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是做不得这种事的。
棉金粉敷上,伤口处传来隐隐的微痛,克斯知道疼痛是证明了这药管用,他耐下性子专心对抗这股痒痛,却不敢放松精神——他实在摸不透秋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秋笙自上了药开始便有意闪避着他的目光,炭火炉送上来了,他摆摆手挥退了姜瑜,看到周围将士都背过身去再看不见他动作了,这才蹲下身来,军刀顺着衣裳的针脚一点点破开。克斯微微挣扎一下,他便瞬间目露凶光,狠狠扭住了对方的手腕,生掐在背后动弹不得。
克斯身为北骊天狼军主帅,什么血腥残暴场面都算是见过,可如今这十八岁的少年握着军刀慢条斯理地割开他军装的文质彬彬的动作,却让他脑中神经紧绷起来,额头逼出了一层冷汗。
“若是想让我投奔你,狗皇帝,趁早别想!”
秋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外强中干的将领声线中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低低笑了一声,空着的左手将炭火炉拉近了些,漫不经心地自锁骨处割到了腰腹:“你归降?别说高立他们,我都不信。主帅大人,这些谈条件的话,等待会儿你撑不住了再说。”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肉向下剐蹭,硬是折腾出了这惯于北方寒冷天气的铁血大将一身的鸡皮疙瘩。克斯轻轻挣动了一下,霎时间从手腕处袭来一阵巨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估计腕骨是给秋笙捏碎了。
“少…少废话!什么撑不住?除了拉图大人,我这辈子不给任何人低头!你个小白脸在这儿逞什么能!”
“哟,还有力气说话呢,”秋笙剪完了上衣,将小包裹拽过来,里面是一个平日里威州人烤肉吃的铁架子,还有□□个装药粉的小纸包,他小心翼翼将铁架子架在了火炉上烧热,摆出一副专心致志烧铁架子的姿态来,像是短暂地忘记了克斯的存在。
克斯光着膀子看他烧架子,渐渐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有平时两倍大:“你你…你你你这是要…”
“放心,有药呢,但凡我不想叫你死,打包票你死不成。”转了转架子以使它均匀受热,化身修罗的男子终于转头对上他惨白一片的脸,慢慢地扯开唇角,冲他微微笑了。
刀尖舔上他的前胸,恶魔的声音在他的耳畔炸响:“主帅大人,饿了很久吧,我给您烤点肉吃。”
…
“韩将军来信,江南的局势暂且是控制住了,南蛮的实力比不得北骊,若是对方不搬救兵,韩将军还是应付得来。陆大人,眼下威州战事吃紧,状况较之江南要严重许多,高将军前些日子来京便是搬了救兵回去。依您之见,从南大营抽调多少兵马支援西北军合适?”
议政堂内,六七个大臣端坐其中。这里平时是皇帝与众臣子商讨重要政事的场所,这两日秋笙不在,他们便自行组织起来,准时准点到岗,比平日里上朝还来的积极。
那被唤作陆大人的正是当朝左相陆允,这人个头矮小神态肃穆,若是不看那满是肉褶子的老脸,一身威严潇洒的紫金官服穿在他身上,活生生就是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子,滑稽可笑。
“依老臣之见,威州北贼着实难对付,更何况如今陛下奔赴威州身陷险情,我等身为大越臣子,理应将陛下安危放在心上,再说,等着入了冬下开雪,不知又会横生什么枝节。不如早些了结了威州战事,多调走些南大营的部队支援高将军。”
众人纷纷响应同意,蔡杜问道:“不知陆大人以为此番调遣多少人手算是恰当?”
陆允略微思索,道:“统共十五万南大营将士,便调走三万。”
江辰一惊:“恐怕有些多了吧?南蛮虽说差北骊差得远,却也不是吃素的,十五万方能与他们交个平手,一下撤走三万人,韩将军能受得了吗?”
陆允不答,暗暗偷瞟了一眼王九斯,刑部尚书会意:“江大人多虑,韩将军打的是胜仗,这般撤回三万打得了平手。再说这批人手援助西北军胜过北贼后还可即可归回江南参战。南方的战事不急在一时,真正火烧眉毛的是即将大雪封山的威州啊!”
江辰皱紧了眉头,他虽然是个文官,五十多年从官生涯里从未沾染过什么排兵布阵之事,却本能地觉察到此事如此决断太过草率,这般顾此失彼拆了东墙补西墙,着实考虑不周。最可怖的结局便是西北军被北骊拖入长时间拉锯战脱不了身,江南这边十万多人又撑不住那么久,两厢俱损,得不偿失。
蔡杜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声援江辰:“江大人这般思虑周全,是忧心南北皆失守,两方攻入,扫平中原。应当减少调兵数量,确保眼下占优势的江南战局得以保留现状,不出纰漏。”
按察使赵彦:“此言在理。”
陆允:“那便缩减人数至一万五如何?想来对于江南战局说不上有什么大影响,于西北军却是雪中送炭。诸位以为如何?”
对方既然已经做出让步,朝局之中也不好太过斤斤计较。况且江南形势的确大好,一万五应当无损全局,江辰点头同意:“一万五正合适。我这便草拟文书传给陛下和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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