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阁的迷药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只吸进去一点粉末,睡上两天两夜不在话下。
楚翛在秋笙金贵的脑袋落地的一瞬间伸臂接住,顺势一拢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身正要走,看到了木桌上一口未动的蜜枣,到底是心疼自己费心费力做出来的东西,捏了一颗放到了嘴里含着,收拾了碎成渣渣的几案,这才让一嘴的甜腻滑进了喉咙。
不甜不苦,无滋无味。
秋笙看不到,他便不再抑制黑影横冲直撞找寻出口的欲望,任楚筌顺着衣角滑出来凝成一个墨黑色的人影。
“你要去天渊寺?”
楚翛懒得理他,自顾自出了殿,反正那东西不能离开他超过一个时辰——除非他想开了,自愿化成飞沫退出这场轮回。
他一面骑着雪千里飞越江河,一面不自觉地回想着这几日来,那个名为秋笙的小皇帝。
或许是在昆仑山禁锢了红尘间的爱恨痴缠,或许是楚筌取走的魂魄让他心性不全…他已不再对寻常人间的情感有所求取,大概是怕误了旁人尘世中的大好年华。百年前的一场血仇,经年来啃噬着他的精魂心血,终于将那血肉之躯咬成一个没心没肺的空空大洞。这空洞的心已永失了将至爱之人置于其中的资格,他只好怯生生地躲开了所有人,孤独而坦然地在角落里数着他寂寥的日月。
直到这颗早就被挖空了的心□□裸地对着他展现出了本性的残酷无情,他才蓦然明了,这副躯壳,是受着曾经主人最阴毒的诅咒,生来便是不得好死的。
痛苦是极端寂寞的,即便天下人都心知肚明,到头来还得自己默默承受。崔嵬楚氏,千百年来茕茕孑立,孤寂冷漠,无人爱,无人怜,无人真心真意相待。
楚翛在天渊寺门口远远停了下来,并未打算立即进门。那股一路叫嚣猖狂的苦痛渐渐平息,在看到寺庙前伫立的一尊佛像时彻底安歇下来,楚翛将煤油灯提出来拎在手上,下马直身而跪,虔诚的拜了三拜。
自从多年前楚筌依附着他的身子在天渊寺大开杀戒后,净然便携众高僧在寺庙周围设立了层层叠叠的无形劫魂网,生魂一碰便会灰飞烟灭,黑烟为求保命只能不露耳目。
远离有情之人有情之世,该是他的本分,如果那人情愿以此宽恕他,如果那人心心念念记挂着难以忘怀,都是一道一道生劫,他会拿为数不多的时日一生偿还。
“往昔所造恶业,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今于佛前忏悔,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古今往生,清心为要。”净然还是老样子,手中一串古佛珠圈圈绕绕地□□着,这些年来,他的白胡子还是那几根,皱纹还是那几道,似乎定然要将慈眉善目的模样带入坟墓里,“楚公子深冬雪夜不辞辛劳赶来,先饮一杯热茶暖暖。”
“何茶?”
老僧含笑,摇头晃脑道:“峨眉雪色一线生,白芽玉屑万里浮。”
楚翛点点头,却只是来回转着杯子玩,等到茶冷透了都没喝上一口。
净然见那茶水不冒热气了,从楚翛手指间轻轻抽走杯子,换了一杯热乎乎的重新递给他,微笑道:“贫僧本意愿以此茶暖公子胃肠,公子却更乐意用它来暖手,公子风雅,倒显得贫僧俗气了。”
楚翛一愣,轻声道:“茶本是入腹之物,何来暖手风雅一说?我这般,倒是废了好茶。”
“何为风雅,何为俗气?茶便是茶,谁来为它规定如何生长如何沸腾呢?这茶到了公子的手上,公子便是拿它来洗衣浇花,也算得上是物有所值。物各有主,天行有常,人生一世,不过图一个坦荡快活,纵然是废,倒也废得光明磊落。”净然自己沾了一口白芽,放入唇齿间不停咂摸,满脸的满足欢欣,“好茶啊好茶!”
楚翛轻笑:“你当真与众不同。”
净然慢悠悠地品完了那小小一杯茶,笑眯眯说:“知足常乐嘛,谁找自己不痛快呢。”
楚翛微笑着垂下眉眼,等着两只手都被暖热了才再抬头:“大师。”
净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离魂去魄?这可要再上一壶好茶,慢慢说。”
第21章 离魂
他平平淡淡说完,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高高的木门便被推开了,一个矮胖黝黑的和尚端着个圆木茶盘恭恭敬敬半弯着身子行礼,和善谦卑的目光却在触到楚翛的一瞬变得阴沉起来。
自问有愧,楚翛淡淡撇开了眼神。
并非所有秃驴都是净然一般的得道高僧,经历了几年前险些扫平天渊寺的那场屠杀,不是人人都能安稳地把心吞回肚子里,面对着这个杀人凶手心平气和地以礼相待。何况,应阁主的请求,净然并未将他一体两人的事情声张出去,虽然纵是说出真相,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
几百年前就该魂飞魄散的幽灵,凭借着阴魂不散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转生的世世代代,到了他这里,因着两人旗鼓相当,这才保留着些许清醒的意识不受那恶魔调派。这故事说来哄垂髫小童半夜里做个噩梦也就罢了,指望着说服这些拿佛祖当天地星辰的秃瓢,难如登天。
毕竟他们日日吃斋念佛,洗脑洗了半辈子,自然以为碧落黄泉之间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都该交由佛祖发落,怎会有这般逆转天地道□□回的特例出现呢?佛祖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让他们去稍稍质疑一下佛祖,其难度大致相当于让楚翛考虑考虑云鸢一心想帮他产生后代子孙的建议。
这都是用不着动脑子的傻瓜问题,可能性完全为零。
因此,这帮秃驴至今依旧固执地断定楚翛便是那个在清净寺庙杀得血流成河的疯子,理所当然地一见他就犯恶心。
净然察觉到自家弟子面色不善,轻咳声道:“悟隐,茶盘放这儿,你随净空师父抄佛经去吧。”
年节将至,每年的正月十五天渊寺都会奉上一本《金刚经》,一本《大悲咒》到朝廷祠堂里去,全部由寺中僧人以细针取舌尖血挥笔紫毫书就。年年轮换着书写,由一个寺庙中辈分最高的僧侣领两个徒弟一同完成。天渊中与净然同辈分的高僧只有净空、净慈、净安三人,去年净然刚刚抄完,今年这担子便落在了净空身上。
净空素日里最好独来独往没个正经徒弟,只好从净然门下挑挑。他自己瘦小枯槁,见悟隐生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血厚的模样,便三言两语划拉到自个儿阵营下了,只是净然让他侍奉惯了,一时间倒没住到净空房里去。
他眯缝着芝麻小眼将楚翛从头到脚扫荡了一遍,拿几不可见的眼神气势汹汹地警告阁主老实安分点儿。整个过程不超过他三俩口吃完一个大馒头的时间,其实是他心里明白,像他这样的蝼蚁,就算是举着铁佛尘招呼到楚翛脑袋上去,人家连眼皮都不见得会抬上一下,就能把自己撂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丢人现眼。
“师父,弟子告退。”
楚翛目送着他走出去,转过头冲净然笑笑:“学乖了,不跟我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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