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嵬叮嘱的日期是两日之内,而自己自昆仑山至花都不足一日。就算那呆瓜坑他,也不至于烂得这么快吧?
况且当年,娘亲咽气足足四日才…
“老许头!别把你那狗皮草药拿出来丢人!熏死人啦!”阿婆在门高喊一声,楚翛一激灵,抬眉看了看大开的窗户。
“去把窗关了,”许留山犹豫了半天,还是没用纸团塞住鼻孔,“柜子里有两块香,一块儿点了。”
楚翛答应一声,在窗口找到些粗纸,当机立断扭了两条塞住了鼻子,转头问:“许先生,你用不用?”
“免了,不同的尸体,尸臭亦不同。闻不着影响判断,”许留山一手执刀一手固定好了尸体,俨然一副老派仵作的模样,“傻小子,爷爷我动手了,你见不得就躲远点儿。”刀锋在柿子皮一样的尸身表面游走,最终选定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尸斑,微立刀尖,侧向沿着尸斑边缘探入。
楚翛别开眼,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声气体自封闭环境鼓出的轻响。
他缓缓闭上眼睛。
多久了?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污绿色的腐烂皮肤,失去灵魂的破败空壳,肿胀得难以辨认的脸庞…面目全非的美人伸长着发白的舌头,空洞无神的双眼中流出同样污浊肮脏的液体。
为何偏偏是你来害死我呢?
那一年八月十六,整座山岗上诞生了十一个孩子,为何偏偏就是你呢?
“哎傻小子!过来!”许留山止了刀,招呼一旁的楚翛,这人脸色惨白得吓人,好像他才是那个躺在地上挨刀子的死人,“你来请我验尸,是否是由于这个?”
楚翛眨眨眼睛,竭力恢复了些血色,凑近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见那尸斑之下赫然是两瓣被腐蚀得几乎没了轮廓的肺叶,还残存的部分竟是触目惊心的乌黑。
“许先生,这是…”
“这是肺!你个傻小子!”抢过话头的许留山白了眼楚翛,果不其然地断章取义,“肺叶即便是腐烂,也总不该是这个颜色,这倒像是…”
他刻意停住了不肯再说,楚翛只能好脾气地跟上一句:“像是什么?”
“倒像是三年前起于京都的一场瘟疫,我就是因着这个缘故,才趁瘟疫尚未波及到我时逃到了花都。当时连兔子命的倒霉蛋秋扬都一命呜呼,啊,就是原太子,”许留山似是回忆前事颇为感慨,“如今也是那小猴崽子当道了…哎傻小子,这死鬼你从哪儿弄来的?”
楚翛没空搭理许留山那为老不尊的东西一张口便把皇贵人鬼得罪了个遍,他记得原太子被废三皇子登基这事儿柳石也提起过,只是双方所言似乎出入不小。
这京城,到底怎么一回事?
“许先生,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楚翛决定避轻就重,先解决瘟疫的大事,“晚辈家乡近来为此瘟疫所困,死者数十。可否请您给个方子治愈此疾?”
“数十?少得很啦…不过三年前京都的瘟疫…你这小子家乡所处何处?”
楚翛:“青州…一个高山上。”
“哦,”许留山点点头,铺纸研墨,“原来是住在山上的野人。”
楚翛:“…”
如果不是有求于此人,他几乎抑制不住想把这老不死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的冲动。
“哎小子!”那球球蛋蛋的开了金口,“研墨手酸,你来替我研…哎先别过来!先把你那个朋友好生盖上,没看着香要烧完了吗?”
楚翛抱着双臂漠然看了他好一会儿,满口白牙左右一磨,发出轻微的让人牙碜的响声。
许留山…
昆仑山上天天甩着两只手让崔嵬伺候惯了的楚阁主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研墨,一面在心里默默勾画好了等这个老鳖精写好了方子怎么往死里折腾他。
“你姓楚?”
楚翛含糊地回应了一声 。
“自青州高山…”突然一顿,他两根手指捏住太阳穴处的一小块皮肤,片刻后猛地抬头,“昆仑山?!”
楚翛这回连个回应也懒得,只点头默认了。
“好小子,”许留山写方子写到一半,又用那双七分眼白的老眼瞅他,“长得精神多了。”
楚翛动作一顿。
方才是急于求来药方解昆仑山众人燃眉之急,诸多琐细小事都未加考虑,现在回头一想,眼前这满嘴放炮的老东西似乎从一见面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嘴欠臭屁,就算此人天性使然,也不可能对着个从未谋面的异乡小生到处使绊子。
那一句句“我是你爷爷”,“你个臭小子”,全然是此人想故意占他便宜才刻意不断重复。
正经老头哪个满大街认孙子?
楚翛仅仅怔愣片刻,便继续研手下的墨:“许先生,晚辈不知道您又想跟小生讲什么玄学…上辈子不好说,但就凭这张脸,必定胜过您少年时千百倍。”
这就是在装疯卖傻套人话了。
“你个小子!”许留山意料之外没跟他就此事多做纠缠,在纸上划拉了两笔算是了结了差事,“得了,不用研了,你爷爷我写完了…拿走吧,快滚。“
楚翛接过老头递来的宣纸,那字迹虽说龙飞凤舞,倒也都认得清楚,细细收了纸条,确保那老鳖精扑上来抢不走它之后,阁主这回视他“快滚”的命令如无物,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许留山,你都不管我要银子吗?”
“你这小子竟敢直呼长辈大名!”许留山睁大一双三角眼,将白眼的比例由七分提高到八分,自以为凶神恶煞道地瞪了对方片刻,最终发现这招行不通,只好作罢,“你个穷小子不是没银子吗?”
“哦,”楚翛收了脸上常态存在的微笑,整张脸看起来肃杀不少,“那你明知无钱可收,还好心替我办事吗?这么个臭烘烘的东西我自己带来都嫌弃,你就心甘情愿自降身份当仵作,还写如此详尽得当的药方给我?您又不是转世如来佛,身负接济天下苍生的重任,”
许留山被楚翛这招得了便宜就卖乖的变脸技能一吓,没吱声。
“许先生,为何?”楚翛就猜他不搭腔,这才不紧不慢,幽幽地补上后半句。
“您往日可否见过我?晚辈楚翛。”
“你…”
“我个臭小子。”楚翛抢走他的下文,“我是你孙子不成?这么乐意训我的,也只有…”差点儿说跑了嘴,阁主将后头的“顾嵬”生生吞回了肚子。
“楚翛,”许留山终于愿意好好叫一回他的名字,楚翛忙应了一声。
“崔嵬…瘟疫的事我都知道了…”
楚翛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心里一紧。
“崔嵬不能…因为一场瘟疫绝后。我在这儿等了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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