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若是绝世天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穷途末路之下肯定假降跑路,可那苏万越偏偏是一疯狗,没脑子自然好制服,但无人能够预料到此人临死前那一记反扑会凶残到什么程度。
秋笙不敢冒险,如今的大越经不起折腾。
他咬紧了牙关服了软,决定将这个选择权全权交给对方。
李辞正在门口伺候着,自从上回秋笙起稿寄给南疆的第一封信时要他回避,这老油条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看信办事。若是那信封上是黑蜡封口,也不用秋笙特意告知,李辞自会躬着身子在外头听命。
眼下秋笙已经研墨写信盯着那宣纸一个时辰有余,终于长叹一声,向后一歪伸了个懒腰:“李辞,陪朕看看小井然去。”
京城中除了早朝时分也算是暂且安宁下来,威州边境却仍不平安。
北骊族长拉图的重病每况愈下,从前十天半个月咯一回血,如今竟成了天天见的常客。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老疯子本就年迈,威州一役又不免被杀伤力巨大的赤血震伤了肺腑,这点少年时蒙头大睡两日便可痊愈的伤病,今日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神志清醒的时间越发少了,严重时甚至开始满口胡言乱语,部下询问他朝政,他答出一连串“借局布势,力小势大”之类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一面大笑着挥舞手臂。
追随他的女人不少,拉图却一个子嗣未曾留下,只有一义子邓七,众人见他行至末路无法再插手统治北骊,便纷纷推举邓七继承大统。他们簇拥到拉图床前,礼节性地询问,可如今的老人只会傻笑着颠三倒四背古文,连人都认不清楚了,见到谁都笑得一般癫狂。
此年四月初八清明节,奔波数十年、将北骊壮大强健起来的族长拉图殁,经众人深思熟虑,由其义子邓七接替族长之位,创立走马帮,专门训练内线混入大越内部。
一把手易了主,整个北骊的对外政策登时立竿见影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初签订的和谈条约这就要翻盘。邓七一面重新整编军队动员民心,一面积极主动与南蛮萨满川木配合。拉图暂缓与大越的关系徐徐渐进的方法虽然是基于高瞻远瞩考虑之上的产物,无奈大多数民众并没有如此高远的眼光,且纷纷对这百代死敌看不顺眼很久了,这下上台一个无脑领导,便像是猛然间群体注射了鸡血,恨不得横冲直撞直接杀入京城。
与此相比,跟萨满川木的交涉便没有这般顺手。南蛮刚派兵占了江南,烟柳画巷还没转悠明白,吃着小镇水乡的精巧米粮人也变得温润和善起来,压根儿就没动近几年之内再度出兵大越的心思。同时,昆仑山那边依旧没有大动静。
这就把邓七逼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南蛮不和他南北对头,就算他是个棒槌也不敢贸然下手,可族内都被动员得磨刀霍霍了,若是再不见个血开个锋,只怕这明晃晃的大刀会将他这颗项上猪头活活砍下来。
万般无奈之下,邓七只好开始没事找事,天天到威州边境溜达一趟,挑点儿事端打个小仗,赢了不追、输了就跑,告诉民众这是“探敌虚实”,美其名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可把西北军众将忽悠得一溜够,高立和王登两人几乎日夜不休地守在东方高阁上交替着透过“千里眼”观察敌情,几个月下来,都快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邓七弄得神经衰弱了。
今夜注定又是一不眠之夜,只见临近边界处炸开一只军信弹,飞身入天烧起一阵升腾的青烟,闪出些青幽幽的绿光来。
边境瞬间一片混乱。
高立一把拿过竖在一旁的日月刀,将前阵子刚送来的全新轻甲顺手一锁,袖口旋卷,精准地令五支小短箭箭头在□□瓶里转了一圈,回头冲王登打了个手势:“放军弹,点狼烟。”
东南西北四方高阁经由古长城串连,军火库何灵雨指点改造后,将火线斗折蛇行地和四为一,点燃了其中任何一处的狼烟,不用一炷香的工夫,其余三处连同整条古长城都是一片火光,将彻骨的黑夜照的宛如白昼。
王登偏头顺着千里眼往边境一看,大致点了遍那黑压压的敌军人数,顿觉后脊背一阵发凉,这人是疯了么?
这几乎已经是整个北骊当下能够调动的全部兵马数了。
趁着高立还没来得及走下高阁驾马而去,王登猛地扯开嗓子高吼一声:“高将军!少说二十万!”
且不说他们居然还动用了称得上是庞然大物的战车和他们从未见过的黑甲,队伍经过精心编排,有条不紊地向前挪动,简直像是条黑色巨蟒一般渐渐逼近。
王登一扭头向下一挥手:“沈军师,何姑娘!”
军师有两位,郭唯一般一马当先与高立并肩作战,随机应变,满脸白胡子带出去影响西北军整体形象的沈栋就留在高阁上观察战况,以近几乎置身事外的眼光审视全局,做出稳妥的决断。
而这个何灵雨,前一阵子来押送轻甲给西北军,看着军中一干军械物品都在去年深冬那一战被炸得四分五裂,便逗留在此修正军库内各物,岂料这就迎头撞上这么一遭。
此时的距离已经用不着千里眼了,三人一齐站在高阁之上审查局势。只见邓七黑甲披风身先士卒,他身前足足有四辆大战车,底下烧着煤矿,根本不用人推,竟自己便可稳稳当当往前走,身后是乌压压的大部队。与他们相比,仅仅调令了五万人的高立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目前还在双方相互示威放狠话的阶段,王登低头问何灵雨道:“何姑娘,他们那战车和黑甲,可有破绽可寻?”
何灵雨招招手说声“别急”,便凑到千里眼那儿细细看起来。
这姑娘干活时决不让他人干扰,王登一面耐心等着,一面看向爱好在胡子里养小动物的军师:“沈军师?”
沈栋似乎对王登先招呼姑娘的行为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将军大可不必出那么多兵,这阵仗虽然吓人,但醉翁之意不在酒,邓七根本不想真刀真枪地拼个你死我活。你看这黑甲能够遮掩住头部和大部□□体,目的便是让我们看不清离得较远的那些士兵,将军透过千里眼再仔细看看,根据后头那些人的步伐方式和脊背弯曲程度来看,根本就是一帮老弱病残,完全没战斗力。”
王登一愣:“虚张声势?”
沈栋:“不错,邓七早已调动起近乎全族的战斗热情,让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穿着甲出来晃悠两圈可谓轻而易举,他的精兵强将都在前面几排罢了。他这般兴师动众,便是为了引起将军的高度警惕,从而引出西北军更多的兵力。”
“引出来干嘛?”王登仍是一头雾水,“好把他们更痛快地一网打尽?”
“奸邪之人,必以强掩弱,以弱掩诈。王将军忘了么,”沈栋煞有其事地摸了两把胡须,“他们手里曾有赤血。”
何灵雨此时也从千里眼上抬起头来:“王将军,战车不过是寻常战车,黑甲也只是在他们原有的甲胄上加了个盖住全脸的面罩,这些硬件条件不足为虑。只是每辆战车之上,大约都有五六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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