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堂内乞丐酒意正酣,突然看见来了个人,衣料气派,都不是寻常人家,一时拘谨,竟都不说话了。
伯九看出他们不自在,把罗悬赶去三楼厢房,自己让他们继续喝酒聊天,端了盘饺子上楼。
三楼那间厢房向来是不给客人坐的,其实算得上是伯九在江春楼的房间。里头除了桌椅,亦有软榻和炉子,窗外亦可俯瞰街道的景致。
罗悬已经在窗边软榻上坐下,开了窗,看雪。
伯九生了炉子,在罗悬对面坐下。窗外的雪在缓缓飘落,乍一看好像是凝固着的。
漂泊的,离乡的,团聚的,重逢的,在这满城洋洋洒洒的雪里,过着各自有味的年。
这是伯九在这世上度过的第二十个年头。以前这些时候伯九什么都想,但尽想些不开心的,所以他向来是有些抗拒过年的。但这一年,这出奇的冷的一年,他安安适适的,心里什么都不想了。旧年里那些颠沛流离,在这时候,都像那雪花,落下来,化了。
“今日陪我守岁吧。”
罗悬挑眉,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今日来,就是陪伯九过年的。”
伯九又心慌了。罢了罢了,每每面对罗悬,如今心慌是越来越多了,习惯就好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炉子里的炭火烧尽了,伯九又懒得跑下楼抱柴火,厚着脸皮钻到罗悬旁边。某人自然长臂一揽,圈得更紧了。
伯九暗暗骂着自己,渐渐又觉得困倦,熬不住,睡了。
罗悬下巴抵着伯九的额头。刑部常常轮到值夜,所以守岁他也不觉得困倦。察觉到伯九睡着了,他把人整个圈进了怀里。
一切都顺理成章。罗悬感觉到伯九的改变。他总是跟他说着说着话,就看着他发呆,有时候还要脸红,眼睛全是荡漾的水光。伯九当然不晓得自己心慌心悸的时候对面的伪君子都在想些什么不成体统的东西。
但是他的小厨子实在木讷迟钝。他的脑子若是创世之初的那一片混沌,只怕盘古要费好些力气才能劈得开。
罢了。他愿意再等等。
正月十五时,便是罗悬的生辰。
以往罗悬生辰总是罗府里设宴,把罗悬拉去接受众人夸奖,一顿觥筹交错,这生辰便这么过完了,无非是这个样。
这次同以往不同。罗悬与伯九一道吃了元宵。
从前罗悬对放河灯没有什么兴趣,赏灯会更是不大吸引他。因此他从前是从没上街看过正月十五的夜景的。
从前只是从前。伯九和罗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时候,罗悬居然觉得颇有意思。
身旁的人惊呼了一声,罗悬连忙伸手拽住伯九的衣袖,拉回来,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完完全全贴在一起,纠缠的十指像一把锁。
伯九浑身像被甩进油锅过了一遍,十分异样,却只是低了头,任由罗悬牵着。
牵着是有点不大像样,但是再甩开,好像就显得自己不大方了。嗯。那牵着好了。
罗悬带着伯九穿梭在人群里。
两个男人,其实对玲琅满目的花灯,兴趣都不大,却都意外的享受着在人群的洪流里兜兜转转。今日许多小姐姑娘都上街了。其实元宵,本也是年轻男女芳心暗许的时候。伯九目睹好几个女子半隔着帕子瞧着罗悬,忍不住用力掐了掐他的手。罗悬笑,大拇指蹭了蹭伯九的手背。
伯九恍然大悟。他这竟是在吃醋么。
他,一个男子,竟是为了另一个在吃醋么。
当下便一个激灵。
还没细想下去,罗悬道:“前头是护城河,要不要去放个河灯?”
伯九扯回思绪:“好。”
“那你待在这里一步不要乱动,我去买两个灯来。”
“嗯。”
伯九半蹲下来,用手拨了拨河边的水,水波顺着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伯九看见前头正颤悠悠漂来一个灯,被水波一推,又退了回去。
伯九一笑,朝河对面望过去。
那放灯的人正好也望过来。
俱是一怔。
周伯演看着对面那人的面容。长得那么像他的叔叔。同自己长得也有些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像一个故人,而周伯演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他今日瞒了宫里的人出来放河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却不想有此番机缘巧合。
罗悬捧着两个灯回来了,伯九还愣愣的,顺着他目光一望,手里的灯却差一点扣进河里。
当下的反应便是拉伯九走。他并不晓得什么,只知道单凭那五分相似的脸,这生性多疑的皇帝便不知会做些什么。更何况……伯九,从前大抵是允王府的人。即便允王案最终翻案,伯九也是欺君之罪。
可惜太迟。周伯演不光看见了伯九,也看见了罗悬。皇帝当下便觉得很有趣。
罗悬只能隔着河岸向他点头。周伯演也微微点头。
伯九仰头问罗悬:“你认识他?”
罗悬“嗯”了一声。
伯九表情怪异:“他是不是姓周?”
“……是。”
伯九拉拉罗悬的衣袖:“我们走吧。”
“嗯。”
兴致完全被搅了。
罗悬心里担忧,觉得皇帝的造访大概不日便要来了。
正月已过。京城的积雪融了。
早春二月,依旧还在倒春寒。
伯九抖开信纸,读起席香从苏州寄来的信。
“九哥:此信乃是亦然代笔。妹妹席香在此,要有一个极重大的消息同你说,请九哥扶住墙,再往下头看。”
伯九轻笑,这丫头。
“我有身孕了。”
伯九:“……”
唔,有身孕了。很正常的么,故弄玄虚做什么。
“正巧亦然有桩生意要来京城一趟跑商,我决定随他一道来,要见见九哥。九哥不必担心,亦然雇的是最稳的马车,一路也走的是官道,我身子不过两月余,无碍。我这次是千求万求才扰的亦然答应。九哥就在京城备好东西,静候小妹的到来吧。”
伯九折上信纸叹口气。真快,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了,可还是莽莽撞撞的。
互听门口传来一声叫喊,伯九循声望去,阿苗捂着被捏得发红的脸颊,冲进来叫道:“掌柜的!席香姐回来啦!”
伯九无言以对。
信才读完,放在手里还热乎着,怎么人就到了。
席香满脸笑意,头发盘成出阁女子的发髻,踏进大堂,脸庞比从前圆润了些。
“九哥!”
徐亦然跟在后头,扛着一大堆东西。
伯九直接越过席香,来到徐亦然旁边:“我的好妹夫,拿这么多东西来孝敬我,来来来,快放下。”
席香怒瞪:“九哥,这些是我买的。”
徐亦然道:“是是是,你不要动气,快点去坐下。”
伯九笑得十分开怀。
“九哥,你不晓得我要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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