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九只能点头,目送周伯演离开。
伯九转头看向碧岚:“皇上的性子是怎样的?”
碧岚怎敢妄议,打着太极:“王爷觉着如何?”
伯九垂眸,拨弄案几上摆着的茶杯。其实周伯演要杀掉自己,犯不着真的跟从前的承诺较真。他非但不降罪,对自己的无礼还多有包容,甚至随随便便让自己当了个王爷,这些在伯九看来都如一场梦般不真切。他觉得周伯演的性子同从前,已然有了极大的改变,除了他的皇帝身份,伯九还有一层没来由的恐惧。所以方才周伯演的断然拒绝,伯九不敢出声反驳。
他想起一件要紧事:“你可听说什么涉王的消息没有?”
碧岚沉吟一会儿:“旁的奴婢不知,但近来涉王来宫里的次数倒是比以往多。”
“……找谁呢?”
“涉王是摄政王,夫人同太后乃是姐妹,常常来拜见太后的。”
伯九压低声音:“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吗?”
碧岚为难地四下看看,才小声说:“不是的。太后没有子嗣。但是陛下母妃很早离世,是太后抚养的。”
伯九不再问了。
“碧岚,拿纸笔来。”
碧岚依言拿了来:“王爷要做什么?”
伯九自己动手磨墨,润笔,将纸张铺开来,提笔写就,将字迹吹干,提起来。
碧岚看过去。她不识得字,但觉得那字方方正正,怪齐整的。
伯九将晾干的纸折起来,交给碧岚:“让人送到城南刑部三品督察罗悬罗大人府上,须得交给本人。”
碧岚接过,犹豫道:“这……”
伯九眨眨眼睛:“陛下只是让我学礼仪,可不是软禁的意思吧?”
“是。”
伯九看看天:“今日晚了,就明日吧。”
督察大人心情郁卒,却只能闷在心里,连带着,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旁人区分不出高兴的面无表情与发怒的面无表情,跟了罗悬十几年的李小非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唯一的解药在宫里,被皇帝像金丝雀一样养了起来,半点没露出风声。
罗悬坐着马车回府。一人本拱手等在罗府门口,见了马车,上前来。
罗悬端详一眼,是宫里太监打扮的人。
“罗大人?”
罗悬颔首,接过一张纸。
那纸触手光滑,平平整整,隐隐还有金色的云纹。
罗悬只道是皇帝有什么吩咐,却奇怪今日怎么送信来,展开一读,只寥寥一行字。
那方方正正工工整整的字迹分外熟悉,是他三年里辗转难眠时翻来覆去揣摩过的楷体。伯九曾说,他习字不久,不敢龙飞凤舞,便端端正正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墨色黑亮,十分醒目,映着华贵雪白的云纸,像是要在纸上开出朵花来。
罗悬就那么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手上不敢用劲,生怕把梦捏碎了,醒来时徒留满地伤心。
两情若是久长时。
他笑了。
朝朝暮暮,如今突然分外生动起来。
李小非看见自家老爷十日来第一次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了。
罗悬又春暖花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晾了身旁的人站了许久。他冷起脸,将纸细细折好放进衣袖,让李小非打赏那宫里的太监。
用过晚膳,李小非给罗悬的书房送茶,看见罗悬仍旧对着烛火看那张纸,心下便猜对了七八分。李小非欣慰地想想,也只有那位,这么会讨老爷欢心了。
罗悬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字,是可以好看到这地步的。从前读的句子,只觉得好是好,却免不了酸气。如今看来,却让他难以自拔。
小厨子木讷?罗悬轻笑摇头。他中意的人,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男子了。
伯九说,两情。
他终于承认,不是他罗悬一厢情愿,而是他们两情相悦。
那么这一日两日三日,便再也没有从前那么难熬了。
伯九正跟着宫里老人学礼数。本以为女子规矩颇多,男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何况从前在王府,没吃过猪肉,毕竟也是……咳,见过猪跑的,却不想条条框框,倒也复杂。
还没想方才的比喻有多么不文雅,伯九专注听嬷嬷讲。
典礼在即,皇帝已经预备拟诏令昭告天下,故而伯九只能专心,不要在王公贵族面前失了皇帝的颜面。
几位教导的姑姑还算满意,却觉得伯九为人太温和,需要端出点蛮狠的架势,才有王爷样子,这一点,伯九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看见送信的太监回来,伯九便怀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去询问一二。
彼时他写信的时候,是很有些忐忑的。想了好些句子,要么是太过寡淡,要么是太过露骨,无奈肚子里墨水有限,便想到了这一句,还是从前在王府听年纪大些的世子之间闲话提起的。他这一写,几乎便是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呈给罗悬看了。也不知这一番心意,罗悬受不受用。
小太监歪头回忆:“罗大人……似是笑了?”
“笑了?”
“嗯,愣了好一会儿,便笑了。”
“哦,你去吧。”
伯九站在原地,回味。
笑了?
笑了就好。
☆、第三十八章
皇帝许久未颁布什么诏令,亲封琛王的诏令一出,上下莫不震动。
诏令大体意思便是寻得皇室遗留血脉,欲封亲王,号“琛”,不日便要举行典礼祭天。除此之外,只字未提。群臣百姓知晓消息,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好奇这琛王的来历。由于伯九从被救到进宫住了许多日,风声极紧,半点没泄露出去,故而也只有少数几个大约猜到了一二。
涉王在府中摔了御贡的玉瓷瓶,大动肝火,对外称身体抱恙,不再去上朝。那日他从宫中回来便觉得不对劲,急急赶去水牢,果然,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当即便飞鸽传信告知宫里太后。秦舒却是老神在在,半点没有着急的模样。涉王虽怒,却知道自己对不住她,也不敢动她,生怕招惹她母家势力。周秦氏知道了消息,本欲进皇帝寝宫打探一番,却被拦在外头,几日来也不曾见到那被掠走的人。
她的孝子羽翼渐丰了,要脱离她的掌控了,她却半点不能拿他如何。此番涉王频繁求见,她也猜到了几分。当初先帝与允王关系极好,死后也要允王替他守住江山护他孩儿,半点不把秦家放在眼里。她不止周伯演一个养子,为何独独挑中他?她不单单是怕允王一族功高盖主,迟早萌生贪念,亦是怕他挡了秦家的路。于是,在那个春日,她拿了御玺,重重往诏令上一扣。
允王死了,负着叛臣罪名。
她却从此再无好梦。
当涉王心知也瞒不住,告诉她宫里那位的真正身份,她却觉着解脱,没有全亡,没有,好歹还是留下了一个,于是那日竟没有犯过偏头痛。她的确是老了,已过花甲,早年宫里的勾心斗角过早地磨去这个女人的朝气与活力,她即便想争想抢,却也争不动,抢不动了。这一次,她只能躺在凤榻上,任由她的儿子,一步一步,替他蒙冤而死的王叔正名。涉王兀自不大甘心,她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打发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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