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春也是经过乡试会试一路考上来的正经文人,朝廷律法中对矿穴规定较前朝严格不少,民间须得上报才能开采,否则视同谋反论处。对官员勋贵同样如此,私自开采,一有发现便是抄家夺爵。钟昀这么说,就是想着昧下这个金矿了。
李松春倒也不是古板之人,他只是忧心一同去的人嘴不严会害了钟昀。但没想到,钟昀千挑万选的侍卫没出现问题,他们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山匪给包围了。
当时他们正在出山的路上。一开始钟昀还觉得有趣,他从小在京中长大,很少经历这种阵仗,可惜在三封求救信都没得到回复后,他面上就变得焦虑了。钟昀当时已经想到有人故意拖延救援。两人到了汶县时,他还特地问了当地官员有关汶县的兵力布防,得知这里兵员充足才放心进山。
三日三夜,山匪不会只为夺人性命而来。但他们确实只想取钟昀的性命。当时钟昀与他商量让他先走时,他立时就同意了,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留下来也是拖累。没想到山匪对他也是不依不饶,他出山之时,一只夺命之箭由后射来,是带他出来的侍卫给他挡了一下,李松春才得以幸存。
他出山后立刻就去找了当时的汶县守备,得知汶县暂时换防时他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临时任命的守备他远远地见过一次。温与皓宁愿与人在大街上自在谈笑,就是不愿意出兵救援。等着他慢吞吞进山时,钟昀的死讯已经传来。李松春顿时对他恨之入骨。
钟昀是当朝宁远侯,汶县守备居然敢怠慢至此,若说他后头没人指使,李松春是不信的。他在汶县待了三个月,眼看着温与皓每日进山剿匪,眼看着朝廷派来的巡抚捉拿官员问案,就是没人问责真正的凶手。汶县三千军兵终于在一场大战中全都覆灭,温与皓也拍拍屁股回京了。
他以为官场军中那些见过他的人都死了,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李松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背后站着的温氏大族长——永平侯。他等了几年,终于等到永平侯为幼子招揽名师的机会,李松春立时便去应聘了。在侯府当中,他亲眼见着温与皓在永平侯书房出现,永平侯待他十分亲切。
李松春当时身上就像过了冰水一般。他憎恨永平侯为了铲除异己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又诧异于他的手眼滔天。当时皇上已经将宁远侯府的爵位封给了钟晏,李松春本想着去找钟晏求助,却在无意中知道了一桩事情。他立时就知道,钟晏在这件事中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拖后腿。
这些陈年往事,李松春每想起一次都觉得是锥心的痛。直到现在,他终于能面对钟昀的儿子了。
温子明被钟涵着人请过来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姐夫怎么突然把他约到了松鹤书斋,难不成要指点他的功课还要背着人才行?想起这件事温子明就忍不住叹了一声,他最近烦心事多,很想找人吐吐苦水,可惜卫绍整日在宫中,他大姐姐似乎也多了不少烦心事,温子明只好自己憋着。现下看着前头引路的清谷,就忍不住想要找人说说话:“大姐夫卖的是什么名堂?”
清谷目露同情地看着他,生在锦绣之家有个什么用啊,身旁都是算计。他不言不语地把他带到一间暗室中,对着温子明嘘了一声。温子明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他就听见了一把熟悉无比的嗓音,顿时浑身一震,不用清谷叮嘱,他自发自觉就定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钟涵看着李先生,这位自称与他父亲一同遇难的男人,一来就放了个大雷。可惜他说的,都是他已经知晓的——要是他真的是他父亲的友人,为何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从未在他面前出现。比起这位善恶难辨的李先生,钟涵更愿意相信永平侯是被人带累的。否则钟晏就真是千古奇冤了。
钟涵只要一想起阴阳怪气的钟晏含冤莫白的模样,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杀兄之事,可是他在梦中亲自承认的。先前李副将与他说起时,他怀疑的也是他与岳父两人联手做下此事。二叔绝不可能是清白的。
钟涵只听了开头就示意清谷去把温子明找过来。他听温含章说起过,温子明对自己的先生很有感情,要是李先生走不通他的路子,再去害了温子明,就是他的错了。
钟涵看着外头清谷对他示意温子明已经就位了,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对着李松春道:“李先生,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晓。只是我与二弟素来交好,你这般倒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李先生皱眉,觉着钟涵的态度不太对劲,他不想在此时提到温子明,这孩子在他临走前把自己的私藏都收刮了个遍,凑了一大包金银给他,赤子之心十分难得。
他有些叹息,这件事中他最对不起的,就是温子明了。李先生绕开这个话题,道:“我看到了最近的邸报。朝上这桩判案漏了一个罪魁祸首,你被永平伯给骗了。一码归一码,钟晏在此事上坐收渔翁之利虽然可恶,但绝没有幕后主使罪大恶极。”
李先生之前离京就是想去汶县把真相告知钟涵,可惜阴差阳错,钟涵半路回京,叫他扑了个空。他叹了口气,又听见钟涵问他之前十几年为何从不在他面前出现。
李先生看着钟涵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一直听说钟大才子才高气傲,这般的性情与他爹实在不像,钟昀虽然也是意气风发,但他举止潇洒,光明磊落,让人如沐春风。钟涵却像是他爹的负面版本,潇洒变成跋扈,磊落退化成了气量狭小,就他从小与堂兄相争的那些事,李先生每次听完后都觉得十分失望。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上门指正他的行为,可是钟涵居然能凭借自身得到旬大儒的青眼。旬大儒是教育行业中的领头羊,李先生虽然也是为人师表,但也不比人家德高望重。况且复仇也是一件艰辛之事,他尝了十多年的煎熬,实在不忍把他也拖进来。
只要钟涵好好的,钟昀在九泉之下就能瞑目了。
李先生看他的眼神慈爱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他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相信,但我与你父亲爱好一致,都喜欢书画木事。当年他约我同游蜀中,途中十分思念妻儿母亲,写下许多信件让人送回京。若是你曾经看过那些信,上头许也提过他是与我一同出游的。”
钟涵听了他这话,才有些信了。老太太交给他的信中,父亲确实提起过他是与友人一同出游的。但就是信了,钟涵才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站着的男人,十几年来卧薪尝胆,怀抱着一腔孤勇为他父亲报仇,但他选错了报仇对象,十几年艰辛苦涩一朝化为笑话,即是可怜,又是可悲。
第92章 黑化
李先生鬓上染着风霜之色, 眉宇间十分沧桑,但他衣着得体, 昂首阔步,穿着一袭石青丝罗纱做的长袍,这种料子非世家难以拥有, 看得出来他这些年来在物质上十分优越。
钟涵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张氏的功劳。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先生虽然是真心实意为他爹复仇, 但他确实糊涂蠢钝。查案只查了个半桶水, 就敢下手害了人家一家子。钟涵只庆幸他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出来,否则以他当时在汶县时的心绪浮动,说不准就被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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