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愣了愣,便口齿清楚道:“外院传来消息,说是外头有一母姓举子在城东云来客栈中碰撞了老爷的一位族人,两人先时就有矛盾,当时便械斗了一场,那位族亲不慎失手致人身死,梅京兆尹派了捕快到现场勘查,发现云来客栈里竟然藏有十多幅刀剑盔甲,皇上听闻此事后马上下旨全城戒严。现在城中家家户户都是宅门紧闭。老爷一直在打听消息,他让夫人毋需担心,先招待好客人。”
温含章点了点头,让丫鬟再去外院守着,若有消息再过来汇报,之后便对着众人道:“大家都听到了,如今京中严令,不准人出行,此时诸位想先行归家也不大可能,不如先安心坐着,等着外院那头的消息。我相信皇上圣明,今日赴宴的诸位大人们也都是能耐之士,总会想到办法将有歹意的贼人捉住,换京城一片安宁。今日府内摆酒宴饮,样样件件都是准备妥当的,咱们不如先开宴,边吃边等消息。”
温含章还有心情让人吃宴,厅中坐着的贵妇们真是服了她的一片淡定。
此时迟迟而来刚好与街上戒严错过的一位年轻夫人便扶着心脏道:“钟夫人,我现在真是吃不下,总觉得心上噗通噗通跳,京城这几十年来还没有戒严过呢。”大夏开朝七十三年,虽然边疆战乱不断,但中原内腹之地却是十分安稳,和平的日子过久了,突然来了这么一桩事,真是让人心中不安呐。
温含章对苏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苏嬷嬷赶紧让外头捧着酒水菜肴鲜果的一众丫鬟进来上菜,一张张如意雕漆木圆桌上立即摆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的菜肴香气瞬间安抚了不少人心中的忐忑。
温含章笑着道:“不然怎么办,民以食为天。我们都是妇道人家,天塌下来还有大老爷们顶着。我家不过摆个乔迁席面,五城兵马指挥司不至于到我府上拿人,就算是,我也不怕。这宅子前头一个月我才重新让人清扫打理了一番,我看刀剑盔甲是没有的,被这件事吓得心如刀绞的人却是挺多的。要是有士兵上门,我就跟他们说,府里没有大马金刀,他们递过来的钝刀子倒是不少,一刀刀的让人吃酒都吃得不香了。”
温含章语言风趣,许多人都放下心中的包袱笑了起来。
镇定是会传染的,万氏看着温含章淡定自若的脸庞,笑着道:“妹妹真是稳健!”
此时有不少人都跟万氏有同样的想法。
一些久经考验的武将太太还好些,钟涵的同僚同科同年同榜中居多都是没有经历过事的文官夫人,他们过来吃酒不过是想着打点好温含章背后七拐八弯的娘家夫家关系,心中对这位新任的翰林太太却是没有太多印象,现在见着温含章遇事镇定冷静,说话谈笑自如,心中对她的评价顿时拔高了一层。
秦思行的夫人梅氏对温含章也有些刮眼相看。待人接物如沐春风是一个大家姑娘固有的教养,但碰见事情才最能考虑一个人的品性素质。
不好听地说一句,这满堂的贵妇太太中少有梅氏能看得上的人。她出身于清流中素有名声的梅家,嫁的又是当朝安乐长公主唯一的嫡子,秦思行乃是当朝秦丞相的嫡孙,秦丞相年近七十仍未致仕,上朝时还能和明康帝争一嗓子,可想而知梅氏的身份地位有多贵重,没上三品的人家她都不会看在眼里。
钟涵请了秦思行夫妇,便是过来镇场子用的。这京城中众人素来狗眼看人低,他担心有人会因着他的品级给温含章委屈受,提点做点预防。
温含章心中却在揣摩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将会造成的影响。
由于两边信息不通畅,她此时还不知道,这位举子的姓氏一被钟涵请进府的五城兵马司军官说了出来后,某些人心中立刻炸开了锅。
“母”姓实在太特别了,特别到听过他姓名的人只要一次便能记住。他是三皇子最近刚招进府的幕僚,相貌清朗,为人趣致,京里许多人都知道,三皇子进来十分喜欢带着他在身旁。
钟晏将这件事各方人的名字问出来后,立刻就拿出了明康帝赐予的可事急从权的令牌想要进宫。他十分了解明康帝,明康帝这几年来疑心渐重,单是三皇子信重的幕僚被牵扯在此案当中一事,三皇子就百口莫辩。
偏偏这件事还真是三皇子所为的。
钟晏想不明白,三皇子不过才出现了一点大不敬的念头,那云来客栈是今年初才布置下的一个暗棋,背后样样件件还没理清办好,怎么会突然就被人揭发出来。
更令他险些吐血的是,那涉事的钟氏族人钟泠是钟氏族中大族老最为疼爱的一个孙子,大族老一向站在他的身后对他鼎力支持,这回若是孙子被依律治罪了,大族老肯定会对他心存意见。
一时之间花厅中所有人就看着钟晏的背影匆匆远去。
永平伯温子贤想着钟晏最后给他使的眼色,他也是有明康帝颁下的令牌,可以在紧急时进宫。但温子贤还是十分犹豫要不要为三皇子说话。如果这这一次在明面上站了队,以后想要改换门庭就不容易了。宁远候上一次跟他提的事情,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三皇子突然间就事发了。温子贤不由得觉得这是不是上天的警告,若是天意不愿意让三皇子登上大位,他们做多少努力都是白费的。
钟涵侧着耳朵听着小厮汇报内院的情形,当听到温含章已经让人开宴时,他心里头有些怪,又听到温含章让人传话给他,叫他便是天塌下来,也是先开宴再说,突然笑了起来。
钟晏在马车里晃了一小刻钟,他微闭着眼睛想要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理清。
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人最恨他,他的侄子钟涵肯定是其中之最。但,钟涵今年不过二十,刚入仕途,身后无亲无故,就连妻族的温子贤也被他拉到三皇子的阵仗里,钟涵绝不会有这样的能力布置出这件事。
母举子不过一个玩物,那云来客栈才是重点。这一处藏物的地点是他和三皇子亲自定下,总共有十二处,背后皆是绕了好几层人,若是钟涵现下便能查出这处要址,他就不会一直屈身于正义堂无处伸冤。
钟晏更倾向的,是和三皇子相争的二皇子、四皇子,还有去年才被敕封的皇太孙。
这几位才更有意图将三皇子拉下水。钟涵再如何,也是钟氏族人。钟涵再恨他,血缘关系也是永远割舍不断的。钟贵妃生了三皇子,钟氏和三皇子便是天然的血亲同盟,钟氏用了两代人的时间才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一旦山岳倒塌便很难再有现在的好势头。若是三皇子没能继承大位,钟氏一族说不得在下任皇帝登基后便会被持续打压,到时候祖宗家业都保不住,何谈个人仕途发展?
钟晏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便看见紫禁城内带着盔甲的侍卫一列列齐齐而出,气氛十分森严。
他还没到达御书房,就看到明康帝身旁的大太监手持一道明黄圣旨脚步匆匆出宫了,他停着脚步看了一看,终究是不敢相拦。明康帝正在气头上,要是知道了他拦住他的大太监询问圣旨内容,对三皇子和钟家的印象会更加败坏,即使钟家是明康帝的母族也不会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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