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听她说完,居然翻了一个白眼,说她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温含章耐心解释她是喜欢四皇子的品性,平易近人,端良仁厚,每年到寒冬梅家在皇觉寺布施穷人时,四皇子总要呆在一旁看着粥棚,从他七岁至今都快有十年了。虽然长大了便有作秀的嫌疑,但温含章小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四皇子施粥,不过八岁的小豆丁眼睛十分认真地盯着大铁锅,下人少给一勺他都会立即指出来,那时候她就对四皇子的印象很好了。
温含章绝想不到,她不过随便几句话便让钟涵对四皇子的看法更趋负面。钟涵越听温含章夸四皇子越觉得不是滋味,温含章倒不是劝他改弦更张,就是她话中对四皇子的推崇,啧啧,让人听得十分牙痒痒。
钟涵:“四皇子再仁厚,他不过一个庶出的皇子。与太孙殿下在地位上便有高下之别,若他有意相争,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都不会容他!”
温含章:“皇家虽以宗法治天下,嫡庶尊卑的规矩却是最不被那座紫禁城放在眼里的。”若是依着正统二字便选择辅佐皇太孙,太不靠谱了。要是正统的太子都能上位,康熙的二太子就不会被一再废掉。
两人的想法背道而驰,温含章不过顺嘴一句,但在钟涵眼里,却演变成她对四皇子的拳拳支持。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道:“四皇子这等奸诈小人,最会面上的那一套,惹得你们这些妇人家一个个的都在家中为他张目,光吹枕头风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温含章瞪他一眼,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刻薄吗?亏得这附近的下人都被他驱散了,否则旁人听着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地诋毁皇家人,肯定都要吓死了。她听钟涵这话便知道,他对四皇子的印象是绝不可能再回转了,也罢,凤非梧桐不栖,士为知己者死,大抵像钟涵这类科举入仕的官员都是持这般态度。
温含章想着现下京城里的形势,太子十年前薨世后,皇帝拖到去年才册封皇太孙并太孙妃,其中袁家肯定使了不少力气。
要说他们家最是两面逢源,嫡脉正统继位,他们稳稳占据太孙妃的位置;若是明康帝有意膝下长子,袁家乃二皇子母族,二皇子即使嫉恨他们双头下注,只要袁贵妃福寿齐天,他们这十几二十年的,也有足够的时间去争取下一任皇帝的信任。当时袁家嫁了嫡长孙女后,一时间门庭若市,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在感叹他们手段高超。
明康帝对这般情况肯定是看在眼底的。但他对诸皇子皇孙的妻室由当朝武勋家族把控一事均无甚反应,让人看不出他的倾向。他总不会支持皇家内部自相残杀吧?这点相当奇怪。
温含章思考的角度十分特别,钟涵一时间也有些沉思。梦中在三皇子谋反前,他一直在汶县查探父亲的案子。等到接到消息时,三皇子已然登基。
这一次事件给他的印象便是,造反其实相当容易,有钱有人即可,若是臣子不从便杀他一批,流血过后总会有其他人替补,时长日久,只要不过于倒行逆施,读书人和民众都是很健忘的。
梦中明康帝死于三皇子之手,三皇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支精锐军队,又有先前藏下的刀剑盔甲,一举逼宫,有没有亲手弑父倒是不知道,总之在京城里的人反应过来前,三皇子已是龙袍加身。京城附近的中央军都在钟氏手中,又有边疆战乱不断,三皇子固然令人作呕,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旁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他的帝位。所以到了后来,四皇子打着诛灭乱臣贼子的大旗讨伐之时,才会那么顺利。
皇上对着三皇子和母族联手作乱,绝对是措手不及的。但他先时放任着皇子和勋贵交往,便应该已经意料到此种状况。
钟涵边思考便道:“若说是皇上有意放纵,他图什么?总不可能妄想着联姻一个皇子便能收服一个家族吧。”若是如此,温含章嫁给他之后,二叔就应该已经收服了永平伯府,但永平伯现下在朝中仍是首尾两端,可见这种思路是绝对不通的。
由于钟涵沉默的时间太长,温含章卧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的络子,顺着他的话猜测道:“谁知道呢,皇帝的思路自来奇特,总不会现下所有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吧?”
她比了一个手势,玩笑道,“让所有人都自相残杀,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反正儿子还能再生,再不然皇上在外头藏着一个两个的,谁也摸不着看不到。”这种事狗血剧里不是经常有的吗?男人就是这点最占便宜,反正一个精子便是一个孩子,男女比例各半,总会搏出另一个儿子,有了儿子就有人继位了。
她刚说完,钟涵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跳了起来,在屋里头不断地转着圈。
温含章看得都眼晕了:“我就是顺口说的,你别那么激动啊!”
钟涵看她一眼,万般不是滋味。若是温含章的猜测是真的,他们所有人都被皇上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以为他拉下三皇子和二叔是为皇太孙扫清路障,但其实却是入了皇上的套,帮他做了那把清除异己的刀。
钟涵的思绪越来越清楚,难怪皇上会听从二叔的话,轻易解了京中的戒严令,他不过是想让那些浑水摸鱼的人有机会出动,也想借他人之手牵制三皇子和钟氏。这回老太太病重,他将三皇子放出府,也必是为了将这摊浑水搅得再浑浊一些。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温含章不顾钟涵心中种种震惊、疑虑、亢奋、激动,硬是让苏嬷嬷先摆了膳。她今日在大族老家喝了许多茶水,现下饿得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苏嬷嬷训练有素,温含章一叫人,她就带着一行丫鬟进来,点灯、端盆、绞帕、上菜同时进行,先伺候着温含章洗手净脸。
温含章将帕子交还给苏嬷嬷,看着钟涵还亢奋个没完,她将他拉了过来,亲手拧着一方热帕子为他擦脸,边擦便道:“咱们家家规第一条,用膳不准想公事,免得待会胃疼。”
钟涵问:“什么时候定下的?”他任由温含章拉着他手细细擦拭,满室的饭香让他的思绪有些回转,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他们家什么时候有家规了。
温含章淡定:“我刚定下的,待会看情况再添加第二条第三条。”
苏嬷嬷有些忍俊不禁,钟涵点了点她,也被她逗笑了。
第52章 小舅子的恶意
因着下午时钟涵说起了那张矿图,晚上时温含章就很有兴趣地捧着一本《大夏广游记》在看着。屋里头点亮着几根蜡烛,十分亮堂,苏嬷嬷进来几次把凉茶换成热茶,看着温含章捂着嘴在打哈欠,便劝道:“夫人,您昨夜一宿未睡,今日还是早些歇着吧。”
温含章应了一声,合上书,问道:“老爷还在外院书房吗?”
苏嬷嬷:“清明刚才传话,说老爷今夜要晚些回来,让您先歇着。”
温含章想了想,下了地往外走。苏嬷嬷还想要跟着,温含章却只点了一个小丫鬟在前头提灯笼。
夏夜的凉风掠动着她的衣角,摇曳着大红灯笼昏暗的烛火,许是下午夫妻俩的交心剖白,温含章走在这座独属于他们的清贵府邸中,突然心头浮起一阵充实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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