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听了这些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所到之人个个都是顽石,是又硬又臭的主儿。但那眉头只是短暂地一皱,待人迎将出去时,却又舒展开来,而且摆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仿佛当真是贵客临门,喜出望外。
待一一将他们迎进门,楚令尹昭阳斜睨了芈氏一眼,便阴阳怪气地发话了,“当真是山鸡变作了凤凰,一入宫门整个人儿都焕然一新,差点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了。”
芈氏明知道在嘲讽她,却只作没听见,依旧微笑着端坐在那里,斜眼见魏冉要发作时,用手肘子撞了他一下,示意他不可鲁莽。
张仪走到昭阳跟前,冷笑道:“令尹大人啊,你老糊涂了吧?”
昭阳两道灰白的眉毛一蹙,“什么意思,老夫说错了吗?”
“记得在楚国的时候,张仪跟你说过,劝大人莫计较个人之得失,以国事为重。芈姑娘当年为国入秦,她入秦后,楚国得到了什么?”张仪瞄了魏相惠施一眼,大声道:“得到了魏国八座城池,若非是她,楚国如何讨得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屈原纵声一笑,“若非是她,秦国也早灭了吧,哪容得你张仪在此胡扯!”
“不错,左徒大人此话说中了要害。”张仪道:“她是秦国的福星,更是楚国的功臣,是秦国的王妃,更是楚国的公主,适才令尹大人如此嘲讽,不是老糊涂了吗?”
“相国这话倒是说重了。”芈氏开口了,她的突然开口大出张仪意料之外,不过鉴于她前几次的沉着应变能力,说不定又能剑走偏锋,举重若轻地化解眼下的争吵,因此张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退了一步,听她继续往下说。芈氏依然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昭阳道:“我的弟弟误杀令尹大人的内侄,大人心中憎恨也在情由之中,若令尹大人表现得毫不在意,反倒是情不由衷了。我知道大人是性情中人,那天我已去府上负荆请罪,大人若还是不解气,我姐弟俩在此当着各国大臣的面,再次向大人请罪。”话落后,叫了魏冉过来,当众朝昭阳拜倒在地。
如此一来,反倒让昭阳手足无措了,若是就此冰释前嫌,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倘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一国之令尹却固执地与一个小女子计较,面子上也过不去,一时间竟是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一国之王妃,能屈能伸,难得难得!”淳于髡打了个哈哈,却是夸赞起芈氏来了。此人身子矮小,相貌丑陋,但是颇有才学,在齐国稷下学宫名声颇大,善于雄辩,精于邦交,言语风趣,行事不按常理,受到齐威王、齐宣王两代君王的重用。“令尹大人,令侄之亡,我也觉得痛心,但那不是误杀嘛,他们毕竟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如今罪也谢了,城池也拿了,我看你的气也该消了,难不成非要以命抵命,方能泄你心头之恨?再者说,人家如今是秦国王妃,你要是真拿了她的性命,秦楚两国岂非又要开战,战场上又得躺下多少尸体?”
昭阳闻言,痛叹一声,“你等起来吧!”
张仪趁机哈哈一笑,说道:“这便是了,我王还给各位送来了厚礼。”说话间,张仪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箱盖启时,金光盈室,箱内所藏尽是金银珠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在场众人见之,都不由得愣了一愣,不知张仪此举何意。只听张仪道:“这是秦国送给楚国和齐国的,以示结盟的至诚之心。”
淳于髡看了眼一直未曾开口的惠施,又看了眼放在地上的两箱宝物,问道:“这可就奇怪了,秦国既召了三国会盟,何以只有两箱物什?莫不是秦王国库没好宝贝了吗?那也得分成三份啊,来来来,我来把它分成三份。”
淳于髡这话看似有些戏谑的成分,实则内含玄机。此番五国相王之时,齐国出兵,目的在于不服中山国称王,与魏国并无深仇,而齐秦之间横亘着魏国,不管是哪一国拉拢了魏国,都会成为另一国的威胁,淳于髡这般示好魏国,真正的目的是猜透了秦国此番会盟的动机,故而出言挑唆。
张仪是聪明人,岂会听不出来淳于髡的话外之音?他清了清嗓子道:“不劳淳于大人费心,我王也给魏国准备了一份厚礼。”
淳于髡眨了眨那双小眼睛,笑道:“如此说来,倒显得我多事了,不知给魏国的是何厚礼?”
“一座城池。”张仪朝惠施道:“我王决定将前几日刚刚到手的蒲阳双手奉还,不知惠相满意否?”
“秦王好大方啊!”未待惠施开口,淳于髡尖声道:“这是明摆着要讨好魏王了!”
张仪微哂道:“淳于大人此言差矣。送金银送城池为何啊?秦国不想打了。今日到会的都是强国,我王是想与诸国抱成一团,以求得安生。”
“哈哈!可笑啊可笑!”淳于髡阴阳怪气地尖笑一声,然后朝昭阳和屈原道:“两位大人可感受到杀气否?”
昭阳一愣,秦国送财物送城池,却何来杀气?一时竟未曾明白淳于髡的话中之意。
“若是魏国不动手,楚国动手了呢?”嬴疾目中精光一闪,望着嬴驷道。
“楚国?”嬴驷眉头一沉,“不应该啊,楚国为何动手?”
“敢问我王,联魏为何?”嬴疾道:“当今天下,与我大秦可分庭抗礼者唯齐楚两国而已,联魏之后,东出可伐齐,南下可攻楚,而齐国与秦相隔甚远,秦国当务之急无疑是攻楚,在会盟之中,但要齐楚两国有一方想通此关节,便有可能动手,破坏此次会盟。”
嬴驷倒吸了口凉气,眯着眼看了嬴疾一会儿,说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不可硬来。”嬴疾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仿似跟嬴驷唠家常一般,但眼神十分坚定,“要是把魏国逼急了,他若亲楚或亲齐,对我大秦均无益处,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相国能否说服魏国了。”
淳于髡见昭阳没明白过来,却把目光转向屈原,屈原向来敌视秦,也一直主张伐秦,被淳于髡这么一点,立时明白了过来,他不但脾气急,而且性子直,把眼一瞪,又摆出一副恨不得把张仪生吞活剥了的架势,“果然是狼子野心,此次前来算是与虎谋皮了!嘿嘿,用财物贿赂,迷我双眼,张仪啊张仪,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好骗吗?如此会盟,不谈也罢,屈原告辞!”话一落,把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屈原这么一走,倒是大出了淳于髡的意料之外,他本想看楚国与张仪斗斗法,却不想反而把他激走了。
张仪似乎早料到了此种情形,他淡淡一笑,朝淳于髡道:“淳于大人,明明是秦国示好于三国,被你一说,倒像是此间充满了杀气。我看这样吧,两位大人将这些财物带回,禀明秦国示好之情,望列国之间,从此之后,和睦相处。”
“和睦相处吗?”一直不曾说话的魏相惠施突然沉声道:“魏合五国之力伐秦,秦破了合纵之后,反而向失败之国示好,此大悖于常理,试问秦为何如此?因为秦不敢公然伐魏,怕魏国联合齐楚两国拒之,于是乎,拉拢魏国,以弱楚削齐,从而使秦国王霸天下,这一招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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