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之时,难免迷茫。”嬴疾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相信当国家的利益和个人情感摆在他面前,叫他选择时,孰轻孰重,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芈氏闻言,轻轻一笑,“在最危难之时,看到你风轻云淡的表情,令我也看开了许多!”
嬴疾也是淡淡一笑,“在我最担心之时,看到你强秦之决心,我心甚慰。下一步如何做,太后可有计较?”
芈氏低头沉吟了片晌,说道:“以眼下的局面来看,要使齐国真正下决心伐楚,我们所做的尚有不足之处。”
嬴疾点头称是,“楚国伐韩,在韩国危急时刻,齐国可能会出兵,但只是解其之困,事后可能还会将矛头指向我秦国,故而秦之危险尚未解除。只是如今秦楚已是昆弟之交,如何再进一步行事?”
“再盟楚。”芈氏的心里早有算计,这是她谋划已久的一盘大棋,因此当嬴疾相问之时,几乎是脱口而出,“选一个地方,大张旗鼓地与楚签订盟书,做予齐国看,他昔日的盟友是如何亲秦的。”
“太后之计,大妙!”嬴疾忍不住笑道:“臣便锦上添花,给太后出个主意,关于签盟所在,为示诚意,不妨就选在楚地的黄棘(今河南省新野县东北一带)如何?”
芈氏说道:“黄棘距函谷关不远,又属楚国边境,甚好,便是那里了。”
却说嬴稷阴沉着脸回了宫,让侍人都退了下去,一个人独自坐着生闷气。母亲在这个少年的心里是神圣的,在燕国的那几年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他的心里,从未如此感激过母亲,她的勤劳,她对人的谦恭,一样一样印在他的心里。可是回了秦国,似乎一切都变了,他的母亲,让他觉得陌生。
叶阳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嬴稷在喝闷酒,柳眉微微一动,在她的心里,他是从不喝酒的。当下轻声走将上去,慢慢地坐在他的身旁,待他饮尽时,又替他斟了一樽。
嬴稷回头看了一眼叶阳,心里涌起一股深深地内疚,她总是如此安静,总是默默地留意着他,关心他,顺着他,从不曾有过一丝的怨气。这是多么温柔的一个女人,尽管她的容颜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可她的温柔却使她那样的富有光彩,如水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
嬴稷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当她的体温慢慢地袭上他的身体时,他猛地产生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她这弱不禁风的身子,是禁不起伤害的。
嬴稷低下头,在叶阳的额头吻了一吻,心里传来一阵隐隐的痛。亲楚进而弱楚在战略上没有错,恰如母亲在朝堂上所说的那番床笫之事也没有错,可偏是要如此极端吗?
想到此处,嬴稷又要拿起酒来喝,这一回叶阳却阻止了他,伸手纤纤玉手把酒樽轻轻地拿了过来,然后自己一口饮尽。她不善饮酒,一樽酒下去,白晳的脸上立时泛起红晕,这使她的脸看起来弹指欲破。
嬴稷诧异地道:“你不善饮,为何今日却抢我的酒来饮?”
叶阳把酒樽放下,“王上也不善饮,为何今日却独坐苦饮?我不能为王上分忧,但为王上饮一樽却是无妨。”
正说话间,侍人来禀,说是太后旨意,三日后去黄棘与楚王会盟。
嬴稷闻言,勃然大怒,伸手将桌上的酒扫落于地。叶阳大惊,“王上这是为何?”
“我尚年幼,事由母亲作主,无可厚非。可我也是人,她为何不能听听我的感受!”嬴稷涨红着脸,激动地道:“我不想去参加会盟!”
叶阳自然不能看透个中玄机,讶然道:“秦楚互递盟书,乃是好事,王上为何发如此大的火?”
嬴稷红着眼,看着叶阳懵懂无知的样子,重重地叹息一声,“你不懂。”
叶阳说道:“我若是懂得,便能替王上分忧了。但还是劝想王上一句,太后如此做,定是为秦国着想,王上莫要拂了她的意才好。”
嬴稷点点头,让叶阳先行出去,让他好生静静。
事实上,在制定盟楚弱楚这个战略时,芈氏也曾摇摆过。每个人对故乡都有个解也解不开的情结,不管故乡曾对其有过利也罢,有过伤害也好,这无碍思念,思念只是单纯的对故土的一种眷恋。这样的眷恋芈氏也有,她有时甚至憎恨自己,为何如此狠心图谋故土。可当回到现实,眼看着偌大的咸阳宫时,她又告诉自己,这一步是必须走的,如果不吃掉楚国那只庞然大兽,秦国早晚也会被其吃掉。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你动了情,伤了心,便是离死不远了。
公元前304年初秋,芈氏带着嬴稷、魏冉等,在一队千人甲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出了函谷关,前往楚国黄棘。
嬴稷虽说极不愿意去黄棘会盟,甚至只要想起齐、韩、魏三国围楚,叶阳那痛不欲生的表情时,他的心都会忍不住作痛。但他也是识得大体的,看得清大局的,从国家的利益上来讲,母亲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的利益于不顾,如何对得起为此耗尽心血的嬴氏祖宗?
在芈氏等人抵达黄棘的时候,楚怀王已然到了,他依然很胖,依然面白无须,却已然略有些老了,岁月给他留下了一头花白的头发,那双小小的眼睛也不再有当时的神采,看上去有点混浊。
芈氏下了马车,看着楚怀王的样子,喟然道:“果然岁月无情,年华易逝,这一别才两年,王上的头上竟是增了这许多白发!”
楚怀王看着这位年华正茂、神采奕奕的女人,不由又想起了在楚国驿馆时与她在一起的旖旎情景,禁不住看得痴了。芈氏轻咳一声,微笑道:“王上看什么,莫非我的头上也有白发了不成?”
楚怀王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你却还说岁月无情,依本王之见,岁月是何等眷顾你!”
“王上说笑了!”芈氏嫣然一笑,“饮水思泉,时刻不敢忘母国之恩,今日与王上在此签订盟约,以使两国交百年之好。”
楚怀王闻言,眉开眼笑,说道:“甚好,甚好!秦国没了张仪,本王放心得紧!”
这一日,嬴稷与楚怀王签了黄棘之盟,互递国书,秦国还将之前占领的楚国上庸(今湖北竹山县西南)归还楚国。楚怀王很是高兴,大摆酒宴,招待秦人,他浑没想到,一股强大的危机已然临近。
齐宣王田辟疆听到楚秦两国黄棘之盟一事后,果然怒发冲冠,从眼下的局面来看,若说要联合韩魏伐秦,尚欠时机,但攻打楚国却还是绰绰有余的,先把楚国拿下了,伐秦自是不在话下,于是发兵十五万,日夜不停地往楚境扑将过去。韩、魏两国正被楚国逼得苦不堪言,见齐国出兵,自然是欣然响应,三国大军,分作三路,从三个方向,向楚国发起了攻击。
此时的楚国虽依然国土广袤,人口众多,但军事上却十分薄弱,楚怀王闻得三国联军在楚地四处开花,旬日之间,便被夺了六座城池,顿时就慌了,连忙遣使求秦救援。
52书库推荐浏览: 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