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当然不会计较这个,立刻道:“是我莽撞了,应该先自报家门的。”
陈大少爷未知可否,显然也不大愿意浪费时间同所谓的“法师”寒暄,只委婉道:“家丁已去报官,若是在官家来之前动了尸首,恐怕……”
“陈公子请放心,”既灵不是第一次进别人家捉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出人命的情况,不说轻车熟路,也攒下不少经验,“我只看,不碰,保证出事时什么样,官家来的时候就什么样。”
陈大少见她对答如流,心下定了一些,先不论有没有本领,起码是个懂事的,那就少了许多麻烦:“有劳法师了。”
说话间,陈老爷也在下人搀扶下蹒跚而来,相比儿子,他对既灵的恭敬就是发自肺腑的了:“法师,可有发现?”
既灵又看了一眼井口,久久不语。
刚刚弯腰探入井中时,她已经将井和尸首皆观察了一遍。井就是普通水井,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下了这么多天雨,井中水位竟然仍旧很低,故而尸体上半身虽然搭入井内,也没有被水泡到。至于尸体,则没发现任何伤口,单纯肿胀发白,看起来很像溺水而亡。但这样就有两个问题,一,如果是刚刚溺死,尸体就不应该出现浸泡多时的肿胀,而应同常人无异;二,如果是溺水多时,为何现在才发现,而且此处无水,那么又是谁把尸体搬过来搭到了井口上呢?
既灵的沉默加深了陈老爷的不安,陈家大少爷看在眼里,便让下人扶亲爹回屋休息,又安抚了两个弟弟,让他们也一并回房,最后屏退闲杂人等,只留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同自己一道在原地等官差。
既灵和谭云山如今的身份就比较尴尬,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出事时他俩就在附近,走了就真说不清了,可即便留着等官差,也未必说的清楚。陈老爷信邪,所以对既灵毕恭毕敬,但知府大人和官差可未必,到时候把他们归为疑凶也不是不可能。
谭云山面色不动,然心中已将上面这些翻来覆去想了个清楚,甚至开始谋划如果真的被当成疑凶,他该如何辩白才能让知府信任,继而脱身。结果想得脑瓜仁都有些疼了,再看既灵,还盯着尸体蹙眉沉思呢,显然对尸体的兴趣远高于对自身安危的挂念。
谭云山服气了。
陈安没辜负大少爷的信任,一时三刻便将官差带到。
众人都以为来的是官差和仵作,没成想,知县大人直接乘着小船亲临现场了。
半月大雨闹得槐城人心惶惶,知县的日子也不好过,而今又出了人命案,知县的脸黑成了锅底,抵达现场后也不搭理旁人,只把陈家大少爷带到一旁问话。
这厢知县同陈大少爷了解情况,那厢仵作来到井口,准备勘验。
谭云山耳朵往知县那边竖,眼睛往仵作这边盯,简直辛苦。
既灵就专注多了,就看井口,目不转睛。
只见仵作绕着井口转了两圈,估计是想先看看有无其他痕迹,奈何一无所获,最后才来到尸体跟前,招呼官差道:“把人抬到地上放平。”
两个魁梧官差得令,立刻上前一人搭住尸首的一条膀子,合力将人从井中拉出,而后第三个官差上前帮忙,抬起了尸首的双脚。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已将尸体抬平的三人刚想将其往旁边地上放,没等弯腰,就听“哗啦”一声。
霎时满地血水,四下飞溅!
谭云山只觉得眼前划过一片红光,而抬着尸身是三人距离最近,被血水迸了个满身满脸,都僵在原地,吓傻了。
更要命的是,那血水是从尸体里炸出来的,而今三人手中的尸体已迅速干瘪下去,就像个被掏空了的皮囊。
饶是见过无数尸体的仵作,此时也有些腿软,不由自主就喊起了县太爷:“刘、刘大人……”
知县刘大人正和大少爷问话,闻言不悦抬头:“唤我做什么,验你的尸……尸……尸体怎么了……”
终于把话说全,没有丢掉身份,但已经耗尽了刘大人毕生的“镇定”,再多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三个官差中抬着双脚的那个终于从吓傻中回过神,忍住嗷一嗓子的冲动,立刻松手,猛然向后跳出半丈多远,眼睛死盯着双脚落地的尸体——如果还能算作尸体的话——嘴唇微微发抖。另外两个有了同僚做榜样,也纷纷元神归窍,扔了膀子就往后退。
尸体,或者说是皮囊,应声而落。
仵作总归是见过血腥的,缓了一阵,稍微没那么害怕了,加上周围还有苦主,有看客,有官差,有大老爷,他若不做些什么实在说不过去。思及此,仵作给自己壮了壮胆,硬着头皮重新上前。
尸体被抬出时,仰面朝上,如今成了皮囊被扔到地上,仍是如此,但因浑身是血,已模糊得分不出哪里是脸,哪里是脖子,哪里是身体。
仵作踩着一地的血水,在皮囊旁边蹲下,先是仔细观察皮囊正面,待看得差不多,才于工具箱里拿了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状器具,探入皮囊之下,将之拨弄翻转过来。
这一“翻身”,便看得清楚了。
只见皮囊后背自上而下开了一条长口,由后脑勺到腰,血水便是自这开口中涌出。由于血水喷出时尸体被抬得较高,故而血水倾泻到地面,又因冲撞而溅起,染了三个官差满头满脸。
仵作觉得差不多了,便叫官差找来清水。
几桶清水淋下,皮囊上的鲜血被冲到地上,与先前的血水汇成一汪,皮囊也终于恢复了一些面目。
但因已无血肉,只剩一张皮,故而当分出了眼耳口鼻,反而更显诡异。
仵作已经适应得差不多,动作也重新熟练起来,很快将清洗干净的皮囊勘验完毕,末了起身回禀:“刘大人,尸身上除了自后脑到后腰的一道利器划伤,再无其他。从伤口上看,利器是自上而下的划,并非由外向里的捅,且伤口整齐平整,由此可推断两点,一,死者被划时并无挣扎,可能是已经死亡,也可能是因故失去知觉;二,划伤必不会深入骨肉,因为一旦利器深入骨肉,便会受阻,纵有再大力气,向下划时也很难保持伤口的笔直平整。”
刘大人懂了。
仵作的话总结起来很简单——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背后伤是生前还是死后划下去的,但我能断定这个伤口很浅,不至深入骨肉。
仵作可以这么说,反正槐城里没人和他抢饭碗,但刘知县要是这么写案卷往上面呈,说人死了,骨肉没了,就剩一副人皮,还只能找到一道浅伤,那他就等着被摘乌纱吧。
刘大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高招,唯一能确定的这肯定不是谋杀,起码不是人为的谋杀,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一个能将人掏空,让其五脏六腑都化为血水的凶手,那他也不用捉了,直接辞官归田还更安全些。
思来想去,刘大人只能道:“将尸首抬回府衙,再作细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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