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海水中听起来闷而混沌,很难察觉,但净妖铃的光既灵是熟悉的,哪怕只闪一下,都逃不过她的眼。
净妖铃去追黑蓝海蛇了,施加的咒术足以让它在一时三刻内咬紧妖邪,虽威力不大,但作驱赶足矣。既灵只想尽快带谭云山脱离险境,没指望三两下就能解决掉可掀起如此海浪的恶妖。
她本以为蓝黑海蛇会逃,净妖铃早追至海底幽暗深远处。
净妖铃的光影太刺眼,银光中蓝黑海蛇十分醒目,另一团影子却只有个模糊的轮廓。既灵定睛看了半晌,才认出那是白流双——通体雪白的狼妖几乎要和净妖铃的银光融为一体!
既灵不再往上,而是稳住自己和谭云山的身形,隔空默念净妖咒!
净妖铃的光开始变强,眼看就要发动新的攻击,海蛇妖却缠上了小白狼的脖子!
既灵呼吸一滞,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净妖铃会将海蛇和白流双一并重创!
白流双被缠住的一刹那想都没想,低头吭哧一口就咬断了海蛇妖!
咬……断了。
既灵头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妖兽打妖兽。她发现修炼再多年也白搭,就像有时候修行者之间也会打架,她就见过打到最后法器一扔上拳头踢腿的,总之同类打起来,但凡势均力敌难解难分,最后都很容易不约而同回归原始。
海蛇妖当即断成两截,缠着白流双的是身体的三分之一,连着蛇头的是身体的三分之二。
白狼几爪子扑棱掉脖子上的蛇尾,抬头本想搜寻另外那一截,却忽然见到了抱着谭云山的既灵,当下一喜,想也不想便狼刨着朝她游过去!
既灵却看得真真,那断了尾的蛇头并未死亡,蛇眼依旧诡谲幽暗,趁白流双往自己这边游之际,它悄无声息追至白流双背后,断尾处不断渗出的血丝于冰冷海水中拉出一道赤色的线。
“小心——”既灵腾出一条胳膊用力比划,大声提醒。
白流双听不清楚,还以为她是看见自己高兴,游得更欢!
蓝黑蛇妖已到她侧后方,上下颚张开,狰狞獠牙眼看就要嵌入白流双的后腿!
既灵默念净妖咒,然无济于事,净妖铃根本来不及阻止它!
悠然琴声,袅袅而来。
既灵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东海之下,冰冷咸水中,怎可能有人抚琴。
可小白狼也放慢了刨水的爪子,错愕而警惕地四下环顾。
蓝黑海蛇妖更是一震,仿佛被慑走了精魄,大张的嘴僵在那里,竟动弹不得。
慢刨也是刨,白流双终是抵达既灵身边,回过身,才对着不远处仍僵着的海蛇妖瞪大眼睛,后知后觉,自己曾多么命悬一线。
琴声越来越近了。
既灵一手搂紧谭云山,一手揽住小白狼,如临大敌。
海水却愈发平静了,不知何时汹涌的浪已消失,颇有种风和日丽的安宁。
既灵唤回净妖铃,随着缩小的铃铛入手心,来者终于露出真容。
还是那身月白色仙衣,还是简单束起的长发,还是那样风雅,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端坐于海水之中,一把古琴置于腿上,低眉垂目,悠然轻抚。海水浮动他衣袖,却不敢惊扰他的琴弦,海浪仿佛也陶醉于他的琴声,缓缓而静。
【今日之情暂且欠着,来日有需,尽管言语。】
既灵有些羞愧,因为这个“来日”来得实在过快。
一曲抚毕,少昊也已来到黑蓝蛇妖身旁。许是没了琴声,蛇妖终于可以动弹,立刻合上嘴,然而已来不及游走。
少昊都不用起身,只伸手过去轻轻一拿,便扼住蛇妖咽喉,而后拇指用力一按。
蛇妖徒劳扭动着只剩三分之二的身躯,嘴巴却在少昊的按压下不自觉重新张大。
少昊眼中寒光一闪,几无片刻犹豫,抬手摸上了海蛇妖的毒牙。
海蛇妖疯狂扭动,仿佛那两颗毒牙是它的命。
少昊不为所动,干净利落掰断了它的两颗毒牙,就像轻飘飘揪下两片树叶。
“你在它身上咬了两口,一口一颗牙,不过分吧。”少昊的声音在海中听来竟与之前别无二致,清晰,低缓,甚至带了一丝冰冷的温柔。
他松开手指,海蛇妖却没逃,或许逃不逃的都没有意义了,失了毒牙,废蛇一条。
既灵和白流双都看得清楚,它身上那诡异的蓝色正以极快的速度变暗,最终再无幽暗光泽,成了灰不灰蓝不蓝的暗色。
既灵恍然,那毒牙是它的妖力之源。至于少昊说的“它”,自然不可能是谭云山,想来想去,也只剩那条同黑蓝海蛇打过架的小灰蛇了。
随着身上色泽暗去的还有海蛇妖眼里的光,终于,它垂下头,拖着半截身子,迟缓地游向海水深处,很快,匿于黑暗。
少昊终于起身,古琴缓缓变小,最终被他收入怀中,而后他终于抬眼,向既灵这边看过来。
既灵知道自己应该道谢的,但以他刚刚表现出的法力,她相信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在东海之中,没有妖能逃过他的眼睛。既所有动静都清楚,既两个指头就能解决,为何还要放任恶妖作乱?
如果他早点清理,谭云山不会中毒。
既灵知道自己有点迁怒,却控制不住。
怀中人的脸色已变紫发黑,她感觉自己心里那根绷着的弦要撑不住了。
少昊几不可闻叹口气,不言语,只微微抬手。
既灵顿时觉得海水在托着自己往上走。
很快,二人一狼被送出水面。
少昊又着细浪送来一块较大的船骸木板,将他们放置于浮木之上。而后自己也落于浮木,终于对着既灵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把他放平。”
既灵没东问西问,赶紧照做。
随着谭云山在木板上躺平,少昊将手中的两颗毒牙握紧,片刻后再张开,掌心毒牙已成粉末。他将粉末敷于谭云山被咬的两个孔状伤口上,而后默念施法。
那粉末像有了生命,争前恐后往伤口里钻,顷刻便悉数进入,而伤口的紫黑色也慢慢转淡。
先是伤口,再是四肢和躯干,最后谭云山的脸色慢慢恢复。
等待期间,既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这会儿,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可明明刚才还干涩的眼眶,却在安心后不受控制地热起来,既灵用力眨眼,想将热浪压回去,却适得其反。
啪嗒。
谭云山苏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原来泪花是烫的。
舔舔微湿的嘴角,他慢慢睁开眼睛,朝她嬉皮笑脸:“有点咸。”
既灵狼狈不堪,刚想别开眼说点东拉西扯的,忽然一怔:“冯不羁!”
谭云山想揶揄她话题转移的生硬,可当看见她变了脸色,立刻扭头左右看,木板上的伙伴一览无余,哪里有冯不羁的影子。
“不用担心,他被海浪推得有点远,等下就能自己回来了。”少昊连忙道。
海里的事情,既灵还是相信他的,何况他还刚刚救了谭云山:“多谢。”腹诽仍是有的,但抹不掉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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