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谭云山仍眺望着山尖,目不转睛,眸子被那光映得极亮,“就是想去。”
“有多想?”
“非去不可。”
这片鸟语花香里,往来尽是惬意怡然,他的向往她不懂,但他眼中的光芒热烈而滚烫,比山尖更盛。
“可惜了,还想和你真正下一盘棋呢。”她悠悠地叹,话里道着“可惜”,话外却是“送别”。
谭云山笑道:“待我从山顶下来的,定还会路过这里。”
青衣女子摇头:“那时候你早把今天这些忘了。”
“你不是记在竹节上了吗,”谭云山低头看手臂内侧的字,像是回应青衣女子,又像自言自语,“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落叶入溪,随水漂远。
那抹向山而去的背影亦逐渐模糊,可直到消失在视野中的最后一刻,仍能感觉到前行者的坚定。
这一方天地里多得是优哉游哉,便显得他的执着愈发突兀。
突兀,却惹人羡慕。
青衣女子回到石桌,将棋盘上对方落下的那颗白子又捡了回去。
残局还是残局,静待下一个萍水相逢者。
……
谭云山走得腿肚子几乎转筋,终于来到山脚,结果一抬头,反而看不见山顶了。
他很累,但却片刻不想停,在遍寻不到上山路之后,索性不找了,直接拨开杂草灌木,一头扎进山里!
日落,月升。
再月落,日出。
这里也有日月吗?谭云山穿行在草木山涧中时,偶尔分神想着。
但若是这里不该有,哪里该有?谭云山想不出,还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扰得心烦意乱,索性便都不想了,专心赶路。
幸而琉璃之光仍在,白天,它是晶莹剔透的,夜晚,它是多彩艳丽的,透过层层密林照下来,使得山林没那样阴郁冰凉。
谭云山终是一鼓作气爬到山顶!
天光已大亮,清风徐来,悠然拂面。
那棵树就在山顶的最中央,苍劲挺拔,枝叶繁茂,像一位长者,屹立山巅,守护光华所到之处。
树后还有一间茅草屋,远眺的时候未见,许是被树遮住了。
有屋,便该有人。
谭云山咽了下口水,没来由紧张起来。
他明明是来寻树的,可眼睛就是盯着草屋拔不出来了,很快,脚也不听使唤了,一步步往草屋靠近。
终于,他来到草屋门前。说是门,其实也就是竖着立了一垛草。
谭云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将草垛挪开,急不可待地探头向里望。
有桌案,有席榻,却无人。
谭云山心中失望,就像期待了许久的东西忽然落空,连带着那紧张忐忑也一并泄气了。
他无精打采地退回来,转身搬草垛准备帮这不知名人家重新挡好门,却忽在余光中捕捉到一抹凛冽寒意!
他瞬间转过身来本能地拿草垛一挡!
哪成想那人虽拿着匕首,却根本没打算刺过来,而是直接将草垛同他一起扑进茅屋!
被扑倒的瞬间谭云山就去摸小腿,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摸,但最终并没有摸到什么防身利器,便已被人隔着草垛压制住。
那是个姑娘,以身形而言根本压不住他,除非人家还把匕首送到了他脖颈处。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姑娘的声音很清脆,模样也好看,尤其一双眸子亮而清澈,即便是“恐吓”,也没什么杀气,倒有种故作凶恶的可爱。
“我来找树……”谭云山坦诚道,但实话实说的同时也没耽误他动旁的心思。
姑娘皱眉,匕首因为分神而没有贴得那样紧了:“找树?找树往屋里看什……”
谭云山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喜欢被人拿刀抵着,再好看的姑娘也不行。
草垛骤然往上一推,掀翻姑娘的同时谭云山顺势而起,直接反客为主,形势逆转!
他压住对方的第一件事就是夺刀!
不料手刚伸出去就被人一把抓住腕子,也不知道姑娘找的什么穴位,几个指头用力一捏,他就浑身又麻又痛,再动弹不得。
姑娘鄙视地看他一眼,从容自他身下出来,起身朝他后脑勺就是一掌,对刚刚那一瞬的波折给了个发自肺腑的评价:“狡猾。”
谭云山终于缓过劲,挣扎着翻过身来,重新把草垛抱到胸口,真诚邀请:“要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保证,你再拿刀对着我,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不喜欢被人拿刀抵着,再好看的姑娘也不行。呃,武艺特别高强的另当别论。
姑娘愣了下,似没料到他这么潇洒就认了怂。
谭云山敏锐感觉到局势有缓和可能,立刻继续:“我真是顺着光过来的,我就想看看什么样的树会散出这样的光。来了之后,我就看见这里不只有树,还有茅屋,我就又想看看茅屋……”
姑娘听着他的碎碎念,总觉得每一句都像揶揄,最后没好气道:“就你这身手,还到处乱跑什么啊……”她忽然顿住,又回到他身边蹲下来,捞起他袖口卷得高高的胳膊,满眼诧异,“我伤到你了?!”
他看一眼新旧血痕交错的胳膊,哭笑不得,赶忙解释:“和你无关,我自己拿石头划的。”
从昨日到今朝,他除了爬山,就是反复在心里回忆自遇见那青衣女子之后的种种,时不时再给胳膊补上几下。他不想再忘了,于是只能这样一遍遍强迫自己“背诵”,青衣女子把事情都记在了竹节上,他却想刻在身体里。
幸而事情不多,又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他尚能记得。
“你这个人好奇怪,”姑娘皱眉,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这里这么危险,就凭你的武艺,能不能自保都两说,还自己割自己?你是嫌活得太容易了?”
“这里……危险?”谭云山顺着再无遮挡的大门看看茅屋外面的蓝天绿树,怀疑她和自己待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地界。
姑娘叹口气,一副“过来人”的老气横秋:“你别看这里山青水绿的,其实有很多恶妖,我上次醒过来的时候就遇见一个,要不是我反应快,就让它吃掉了。”
“上次?”谭云山琢磨这两个字,赫然一惊,“你记得这里的事?!”
“对啊,”姑娘自然的神情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上次醒过来的时间短,刚把那个妖怪收拾了,就又睡过去了,这一次醒的时间长,从昨天到现在,一点没觉得困!”
说到最后,她眉眼都弯下来,显然“收拾妖怪”在“一点没觉得困”这一惊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谭云山不懂睡着与不睡着算什么大事,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怀里仍抱着草垛,这让他倍感安全:“别的呢,除了这里有妖怪,其他的呢?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为什么我们都会遗忘而你不会?既灵,既灵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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