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狐疑地看着我,显然不太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他到底还是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我越过他,一路往前走,踩着清凉平滑的地板,走过大厅,穿过走廊,一直走到我曾居住过的地方。
屋子还是离开时的模样,门却是半掩着,上面雕着繁盛的花丛,每一朵,都是我一刀一刀刻上去,它们战栗着它们的枝叶,就像被衍的手指触摸过的我。
“想再进去看一眼吗?”衍悄无声息地跟在我的身后,轻声问。
我把手放在那层浮雕上,冰冷的触觉,让手指蜷缩起来,又缓缓握紧。
“算了。”我笑,收回手,最后瞧了那里一眼,再转过身看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洒脱一点。
可泪水还是蒙住了视线。
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这些年,过得还好么?”我作势挠挠头,摆出一副拉家常的姿态。
衍终于移开视线,漫漫地停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并没有什么不好。”极冷淡的回答。
“伤好了吗?”我又问。
他身体一僵,再次狐疑地望向我。
“天诛,是什么感觉呢?这世间能重创你的力量,一定很恐怖。倘若换作我,肯定会烟消云散,你……”我顿了顿,终于无法继续维持这种轻松写意的语气,陡然伤感,“你当时,一定很痛吧?”
衍在短暂的惊诧后,眸色变得很深很深,他抿着嘴,还是没有言语。
“有一个问题,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问你,可一直没能问出口。我怕那个答案会将我击倒,会让我再也没有勇气留在你身边。”怎么办呢?泪水还是不住地往外涌,无论我现在多么努力地微笑,多么努力地想板起脸,装作云淡风轻或者抓狂生气,到头来,还是像任何一个懦弱可耻的小女人一样,泪流满面,“你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我时常会想,在我出现前的漫长光年里,你是怎么度过的?那时候,你身边的人是谁?也无法想象,在我之后,还会有谁顶替我的位置——我已经尽力了,我耗尽了一切去靠近你,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开口?哪怕是一星一点的认可,哪怕只是一个表情一个微笑,也足够我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可你从来不给!这样好玩吗?全部憋在心里,在这里摆酷耍帅,很好玩吗?没有人会真的固若磐石,千秋万载,不灭不变,我有血有肉,也会累,也终会有绝望的那一天——”
“答案,你想知道答案吗?”他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朝我走近一步,目光如有实质,千丝万缕,紧紧地缠着我,缠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紊乱如海啸般的心跳声。它在叫嚣,它在期待着他的答案,可是那场千年的执念啊,终究不过是一朵无果的花。
“不。”我垂眸,任凭泪水滑过脸颊,渗过唇角,成得舌尖发苦,“不用回答了。我不再需要你的答案了。”
衍怔在原地,随即了然,他轻然一笑,“是吗?”淡淡的反问,掩不住的苦涩。
我抬起头,望着他宛如神祗的脸,最后一次,笑得灿烂,“衍,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下?”
“嗯。”他轻应,然后张开手臂,将我带入怀里。
久违的怀抱。
上一次相拥。是什么时候呢?
我竟然……想不起了。
……哦,不是想不起,而是,并没有可想的回忆。衍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我,如这次一样的拥抱,从来从来,没有过。一向是我死皮赖脸地过去,献着殷勤,撒着娇耍着赖,跳上他的座椅,在他的腿上蹭来蹭去,或者从背后偷袭,像一个抢不到糖果的孩子,执拗地贴着他的背,以为这样,就能尝到糖果的芳甜。
泪又出来了,濡湿了他的衣。
衍的手臂突然用力,狠狠地紧了一下,又倏地松开。
我踉跄着退后一步。
“你走吧。”他蓦地冷若冰霜,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我低声说:“从此以后,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情了。”
衍依旧是清淡至极地“嗯”了一声,然后,他转过身,再也不看我,脚步如风。朝大殿里面走去。
风灌起他的衣袍,与这座永世屹立的寂静长宫一起,定格成一幅无比寂寞的水墨。
从魔界回来的时候,在外面久候的墨二匆匆迎出。我朝他善意地笑笑,他一愣,随即敛眉恭敬道:“王后这就走了吗?”
“嗯。”
“王一直在等你回来,整座魔宫都和王后离开时一模一样,连王后屋子里的摆设都没变过,王后也已经不再误解王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回来?”他很是不解。
我顿足,对他浅笑,“因为……回不来了。”
他一脸问号。
说话间,我已经越过三生河,站在了魔界的出口处。
“我走了,以后见面,别再叫我王后了。都过去了,如果衍另立新人,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淡淡地叮嘱完,转身往外走去。
他仍然一脸不解,呆呆地停在原地。
走过黑色的甬道时,我听见他的声音,低而难过地叹息道:“除王后之外,王不会再立任何人了。他本来就一直是一个人。”
也许吧,在我之前,衍也一直是一个人。那么高处不胜寒的位置,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得了那千年的孤寂与无望,一步一步走到他身侧。
而以后,三界亦再无锦夜。
我闭起眼睛,手指紧紧地扣入掌心,直抵骨肉,脚步却未停。
终于从那条黑沉沉的魔道里走了出来,外面却是同样阴沉欲雨的天气。我极目望去,瞧着长街那头仍然毫无知觉的人们,心中悲凉愈盛。
将视线缓缓收回后,我顿时一愕。
不知何时,林子情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他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几乎与周遭的景致融合到了一起,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好像一尊石化的绝美雕塑。
“你怎么在这里?”我走过去,仰起脸,神色自若地问。
那条黑色的甬道,在我身后慢慢地合拢。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淡淡一笑,笑意还没弥漫,眼角竟然有了泪意。
“……傻瓜。”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也被他引了出来,不免转头自嘲地笑笑,抬高声音,“你不会想趁机抛弃我吧?”
“怎会?”林子情急着否定。
我却不理,“你知道我命不久矣,知道我欠了一大堆人情债,你知道我就是祸水中的妖孽,妖孽中的杯具,所以,你嫌弃我了,见我回去,就巴望着我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子情,你,你,你太焉儿坏了,伤心啊伤肺!”
我异常悲苦地讨伐薄情郎,说着说着,自个儿也入戏了,觉得自己果然是一个杯具。
林子情早被我吓得手足无措,一迭声否定掉我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只不理他,仍然作哭诉状,到后来,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秦香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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