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郎君,不知大半夜你们跑去石羊寨做什么?”
这年轻男子音质低脆,如金石相击,但眸光里却全无暖意,似乎他们一个回答不慎,便有掉脑袋的危险。
许清嘉握紧了胡娇的手,目光平视,只道自己是南华县的官吏,重点介绍自己此次的任务是前往各村寨督促chūn耕。这其间胡娇只感觉他手心渗出汗来,心道:瞧把这呆子吓的!
她心里略微有些同qíng他,觉得自己到底是人民军队里出来的,保护百姓是天职——忘了自己如今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妇孺——有些思想真是深深的刻进了她的骨头,危机时刻立刻被当做应急机制在大脑里被启动了。
胡娇加了点力气握紧了许清嘉的手,想要安慰他:呆子别怕,我保护你!
可惜被许清嘉理解成了“许郎我好怕好怕怕肿么办”,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拍她正用力想要传达讯息的手,以示安慰,落到帐中五郎以及那年轻将军的眼中,便是二人当众调qíng,这南华县的官吏有点奔放了……
年轻的将军唇边露出个讽笑来:“我倒不知这朱大坑手底下几时还有这么勤勉的官吏了?”
言下之意就是许清嘉在撒谎。
胡娇顿时在心里破口大骂,将朱庭仙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暗恨他往年对公事敷衍塞责,好像已经远近闻名了,如今乍然冒出来个认真勤勉的许清嘉,都没人相信了。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许清嘉倒是气定神闲,“敢问将军对南华县的官吏知道多少?下官是去年秋才到南华县的,今年被朱大人委以督促chūn耕之重任,不成想碰上了此事,少不得要查一查了。”
那年轻将军顿时冷笑一声:“蠢货!”他这句结语下的十分之突然,纵如此许清嘉的脸也带着恼怒之意红透了。
胡娇安慰的拍拍他的手背,很想告诉他:呆子,咱不跟武夫一般见识!可是当着那年轻将军凌厉的眼神,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万一为了逞口舌之快,真被拉出去砍了,那可真不合算!
她还是很识时务的。
五郎这时候似乎想起一件事来,上前几步在那年轻将军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那年轻将军的目光似乎有点回暖,又开口问:“你可是去年的榜眼许清嘉?”
许清嘉一拱手:“正是在下!”
然后……奇迹般的,那年轻将军竟然起身朝他拱手为礼:“方才多有得罪,许郎莫怪!”然后请他们落座。
胡娇做梦都没想到,若非这次被崔五郎与崔六郎给带到这里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许清嘉这倒霉蛋是如何成为南华县县丞的。
崔五郎一手gān饼子一手粗瓷大碗茶,坐在帐篷里讲的吐沫横飞,有如亲见,综合起来只有两个原因。
一:许清嘉太穷酸,偏偏不够谄媚,得罪了座师。
二:他得罪座师就算了,还很不给面子的拒了一门婚事,据说是榜下捉婿,对方是朝中二品大员的大龄闺女。
综上所述,同科的状元探花都有个七品县令之职,且在富庶之乡,他被委派到偏远山区,授个八品县丞……还真不冤。
当朝进士及第之后,便要拜谢主考,此后进士与主考便是师生关系。去年的主考官乃是当朝尚书令许棠。许棠其人出身寒微,身居高位之后,却最重门第。因此凡他主考,进士们拜谢之时,必定要将自己最有影响的社会关系汇报一遍。
轮到许清嘉,同年的进士们都等着榜眼晒出身或亲属,他介绍完自己的姓名年纪籍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本来许棠对状元榜眼探花都寄予重望,在听过三人的出身背景之后,便开始区别对待。具体表现在每有宴饮的亲近程度,以及后来的授官过程,状元崔群乃是崔五郎本家堂兄,之前见过他们的崔将军的胞兄。
崔将军名泰。
因此崔五郎能知道这些,还真比亲见差不了多少。
清河崔氏乃是世家大族,哪怕改朝换代,到底数百年积蕴,在大周仍旧是十分傲人的姓氏。崔群高中状元之后回乡祭祖,遇到回乡探亲的崔泰以及五郎六郎,席间提起同年许清嘉,不由叹息几句。
许清嘉哪怕没有背景,若是能在京中结一门好亲,也算是给自己的仕途开了个好头,可惜他真是又穷又倔,最终只能去百夷之地当个小官,落在朱大坑手里,恐怕此生都难有出生之地。
出于对胞兄的信任,崔泰以及崔五郎在此间见到倒霉蛋许清嘉,便不再追问银矿之事与他有无关系。想也知道他一个才上任的县丞,大半夜偷偷往银矿跑,自然是才得着消息进行调查。
也不知是崔泰之意,还是崔五郎为表亲近,将他们二人带到自己帐篷里,倒没将赵二再揪过来。
对朱大坑的人,还是不太放心。
崔五郎肯讲许清嘉在京中的事qíng,皆是因为对胡娇好奇不已。这丫头瞧着年纪不大,但力气真不小,昨晚他被踢中的地方到现在还疼的厉害,回营上药的时候看到青黑的印迹,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得知这是许清嘉娶的媳妇儿,见她傻不愣登的模样,有心刺激她,这才大讲特讲。
☆、第十五章
许清嘉与胡娇离开崔泰所率军队的暂时驻营之时,身边带了个丢不掉的尾巴:崔五郎。
崔泰奉上峰命令在百夷各部巡守,虽然如今南诏已灭,到底这些语言不通的蛮夷们心中对大周朝并无多深的臣服之心,上面的人还是很不放心,光驻扎在南诏的军队就有十万之众,按季四处巡守。
崔泰带人到得南华县境内,不成想却在一处隐秘的郊外窥到一处冶炼的银场,却不见矿井或者矿坑,自然百般奇怪。顺藤摸瓜,这才查到了石羊寨。
殊途同归,崔泰与许清嘉都是想查清楚这个银矿背后的主子是谁,崔五郎当做盟军的合作伙伴,被委派跟着许清嘉一同查清此事。
崔五郎是个很活泼的少年郎,初次见面就与胡娇打了一架,在营房里又特意将许清嘉在京里的事qíng大讲特讲,结果发现她似乎当做传奇故事听了,一点也没有受到刺激的表qíng,他就有点不开心了。
——原来这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大姐啊?!
哪怕没有生出“许郎待我qíng深义重我粉身碎骨难报万一”的感激眼神,也应该生出自己配不上榜眼郎的自卑神qíng啊……偏偏这两样胡娇都没有。
这就让崔五郎奇怪了。他好多次暗中观察胡娇,见她与寻常女子也没什么不同,模样只能算中上,有一种完全不加雕琢的粗糙的美,大概只能归类于野花一类吧。
崔家女儿颜色好,都是从小在闺中娇养,衣食住行无不jīng益求jīng,她这种在民间长大又没有打磨过的自然看着差了许多。可是一路随行下来,发现她的野外生存技能满点,捡个柴生个火顺便再烤个蘑菇饼子之类都透着利落之意,心中便升起个模糊的念头:许清嘉执意要回乡娶妇,也许……并没有错。
试想,二品高官家的闺女能挽起袖子做这些活计?能陪着他半夜摸到银矿,还不要命的扑上来与他对打,以保护她身后的这个男人?
显然不能。
几个人又走了半月,居然在南华县又发现一座银矿。不过这一次他们都显的很是镇定,白天发现端倪,晚上趁夜摸上去一回,便直接走过去了。
赵二这次是死活不肯做留守人员。崔六郎手劲足,当初差点将他颈椎砍断,想到他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这次半夜爬山跑的比兔子都快,一直在前面爬,留许清嘉垫底。
等到回到南华县城,都是四月初了。天气渐热,街上的人们都脱了棉衣穿起了夹袍,几个月不见,朱庭仙看到许清嘉似乎心qíng都舒畅了不少,再瞧见他递上来的各村寨chūn耕qíng况,随手翻一翻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是个勤勉认真的下属!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可惜!
好好安抚了他一场,又给许清嘉放了三日的假,算是奖励他此次督促chūn耕出了公差。
许清嘉对朱庭仙倒还是很恭敬,只是关于银矿的事qíng半点口风没露,汇报完了公事他就赶着回家,途中遇到高正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谢他对自家多有照顾,改日请酒便走了。
崔五郎是跟着他来查银矿可与朱庭仙有无关系,但这小子一路上明目张胆瞧着他家媳妇儿的脸蛋瞧,许清嘉早就不高兴了。
赵二这会早回去了,想到家里只剩下崔五郎跟胡娇,许清嘉的脚下更快了。
许家赁的房子就在县衙后街,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他们夫妻离开一段时间,房里都积了灰,胡娇进门就包了头发开始楼上楼下除尘扫土,也不管好奇的崔五郎。
等到许清嘉从县衙回来,她已经将家里大致打扫gān净了。许清嘉进门便瞧见胡娇在院子里剁猪蹄髈,砧板就摆在院里的石桌之上,神qíng凶悍,每一刀下去务求筋骨皆断,目光却朝着不远处的崔五郎瞟过去,一边剁一边念叨:“让你乱跑乱翻,被剁了吧?!”
许清嘉:……
这招杀jī儆猴做的也太明显了吧?他们在这院里生活了小半年,也没见胡娇将砧板挪到外面来啊,崔五郎一来她就开始在院里剁骨头,他看不出来才是傻子!
崔五郎见到许清嘉回来,几个快步便迎了上去,又目光示意他:你这媳妇也太凶悍了!说出来的话也颇为委屈:“许郎,我只不过去楼上瞧了瞧……”也没进卧房啊,只是想瞧瞧榜眼都读些什么书。
他自小读书不行,但于练武一事上却颇有天份,这才从军。但崔家子弟多是从文,似他与崔泰六郎这般从武的极少。因此,对于能考上榜眼的学霸那是打心眼里仰慕。想要参观榜眼书房归根结底只是想看看学霸是怎样炼成的。
哪知道却受到了学霸老婆的阻挠,留下一句话:二楼不许上去!
崔五郎能理解,二楼上面肯定有一间是他们夫妻俩的卧室,他是没会自讨没趣的,可许清嘉的书房也在上面啊。
他原本准备往上闯的,可是紧跟着胡娇就从厨下拿出砧板在院子里剁起骨头来,每一下重重的剁下去,崔五郎都觉得骨头疼。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许郎君为何宁可不要京中高官的闺女也非要回乡娶这妇人了。
想想看,平生结个这样的死仇,万一哪天碰上她持刀上门行凶,就凭许郎那身板,也只有被砍的份儿!
还不如娶回家慢慢感化呢。
崔五郎深深的同qíng许清嘉,在他进门之后就巴着他不放,要求上楼去参观他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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