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就似民间百姓家里的婆婆一般,透着慈母之意,不过宁王妃与太子妃都不敢轻忽,正待接口,外面便有宫女慌慌张张进来禀报:“两位小皇孙……打起来了……”
殿中三人面色齐齐一变。
皇后本来也是颇有城府之人,多年筹谋,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太子身体自小不好,而太子妃生的这嫡亲孙子也是盼了多少年,望眼yù穿等来的,因此对太子以及太孙的身子是十分着紧。
现在听得宁王的儿子敢与皇太孙打架,便想起如今常留宫中伴驾的宁王势盛,他的嫡子才敢如此嚣张!
想当年宁王小时候,都不敢有此僭越!
皇后越想越生气,冷厉的目光在宁王妃脸上扫了一眼,后者已经脸色苍白,忙忙起身跪下告罪,“臣媳教养不当,求母后恕罪!”
皇后一言不发坐在上首,瞧着跪下来请罪的宁王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部线条僵硬,而太子妃却已经朝着皇后一福,匆匆朝殿外去了,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宁王妃,仿佛之前还相处融洽的妯娌俩不是她们两人。
外面孩子们的哭声都传到了殿内,而宁王妃心急如焚,听不到皇后叫起,又不敢起来,就那么跪在地砖之下。良久,皇后似乎轻笑了一声,才道:“快起来吧!你这孩子,小孩子家家打架,哪里用得着你告罪?!”却是终于将心头那一口气咽了下去!
宁王妃谢过了皇后,宫女已经将两位小爷给带了进来,但见宁王嫡子脸颊之上青了一块,而太孙却挂着两管鼻血,太子孙边走边替太孙擦着滴下来的鼻血,很快她那白色绣花的绢帕就染了血。
宁王妃当时差点晕倒在地。
她一方面心疼自己的儿子,一方面又生怕皇后因为皇太孙流鼻血而迁怒于她的儿子。
皇后召了两个孩子到近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问起俩孩子为何要打架,俩孩子吭哧半天,最后才道:为了一只纸鸢打了起来。
宫女拿了两只纸鸢出来给陪他们玩,其中一只比较简单,只是寻常苍鹰的图样,而另外一只却是龙筝,在蛟龙头上装了竹笛,使风入耳,放至空中便有筝鸣之声,又加之体型不小,故尔两名小皇孙都弃苍鹰而选龙筝。
宁王嫡子已经五岁,而太子的儿子却只有四岁,体型上也要比宁王嫡子矮弱了些,起先二人只是争执谁来放这只龙筝,说到后来,太子之子却忽尔大怒,指着宁王嫡子要他下跪:“我父王是太子!你还不给我跪下?!”
太孙自小被皇后太子妃捧着,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东宫,都是独一份的,没想到今日竟然被宁王嫡子给挫了威风,小孩子家家,当下就闹了起来。
而宁王嫡子久在宁王妃眼皮子底下,从没有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小男孩好斗抢玩具最是寻常,况且之前太子妃与皇后还说他们是亲哥俩,就连他母妃也道自己是哥哥,哪有哥哥弱于弟弟的!
他是见过武小贝教训武宏的模样,那才是兄长范儿。
小孩子甄别能力并不qiáng,弄不清楚此“兄弟”与彼“兄弟”之间的巨大差异,因此便摆出兄长的派头来要与皇太孙理论,最后互不相让,不过几句话之间,就动起手来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打闹谁家都有,武小贝与许小宝小时候还天天掐架长大,反倒感qíng越掐越好。
但皇后不这么想。
她温言安慰了俩孩子几句,便让太子妃带着太孙退下了,只道太孙鼻血不止,让太子妃带回东宫去,让专司太子身体的御医给瞧一瞧。
等这俩母子退下之后,皇后仍是笑着的,却问责于宫女,当着宁王妃母子的面,杖毙了一名宫女。
场面鲜血淋漓,皇后却笑的十分和暖,只向宁王嫡子道:“都是这些奴才们不知事,与三郎无关,皇祖母与你出气!”
宁王嫡子吓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直往宁王妃怀里钻。
宁王妃紧紧搂着儿子的小身子,感觉到怀里孩子的颤抖,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皇后这哪里是给她的儿子出气?明明是杀jī儆猴,借此替太孙立威,好让她的儿子记住,此后不敢再冒犯太孙!
当晚回去,宁王府三郎就发起高烧来,府里的大夫忙了半夜,宁王从宫里回来之后守了孩子一宿,等到夜深人静,房里只有夫妻俩守着高烧昏迷不醒的时候,宁王妃大放:“往年她磋磨我,我总想着幸好爷还在边疆掌军,就算是她磋磨我,不过是吓一吓我,却是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总不能将我弄死!可是如今王爷的回来了,她磋磨我不要紧,却来磋摩我的儿子!王爷,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向咱们的儿子下毒手吗?!……”
正房门口守着的乃是宁王妃心腹嬷嬷,其余人等皆被遣了出去。
宁王看着chuáng上高烧不退的儿子,同样的事qíng也曾经发生过,他的身上,小贝的身上,如今又是三郎的身上……多少年了,从小时候到如今,似乎他头上的天人来就没有晴过,都是泥泞满路的趟过去,多年艰辛成了习惯,反不觉得艰辛了,百忍成功,有时候他都觉是自己快大圆满了。
他伸手轻拍了拍妻子因痛哭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再想想自己日日被架上火上烤,都谓圣眷优隆,谁顾过他一家子的死活?!
宁王额头的青筋隐隐浮起。
第二日宫中来人召他入宫伴驾,他却推脱不去,只道嫡子昨日在宫里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如今哪里也不敢去,只肯守在嫡子chuáng前。
这也算是公然抗旨了。
宫里今上听到俩皇孙打架,还禁不住抚须而笑,“朕小时候也与兄弟们打过架呢。”只不过后来四散天涯。
传旨太监嘴里发苦,却又不得不接着往下说。又将皇后当着宁王嫡子的面杖毙宫女,回去之后宁王府上三郎就高烧不退,宁王这才不能入宫伴驾,此刻还守在嫡子chuáng前呢。
今上的神色便很有了几分高深莫测,那传旨太监连瞧都不敢多瞧,只跪在下面请罪。
当日宁王府上便收到了一大拨赏赐,除了赏赐宁王夫妇的,还有专门赏给宁王府上三郎的吃喝玩具,另有一只龙筝,却是比皇后宫里的还要jīng美,体型还要更长。
皇后听到此消息,朝后跌坐在了榻上,长长的指甲死死抠着榻上坐褥之上jīng美的刺绣,喃喃:“他竟然……”竟然连龙筝也肯赏给宁王嫡子?!
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了,向来秀美端庄的脸庞竟然隐隐带了些扭曲之意。
原本是小事一件,两孩子打架,就连今上赏赐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还笑着对传旨太监说,“去跟宁王府的曜哥儿说,等他病好了到皇祖父这里来玩儿。”
宁王嫡子原本没有大名,只等着今上赐字,没想到打了一架,不但收到许多赏赐,连名字也被赐下了,却是单名一个曜子。
那传旨太监小心应了,带着小太监们往宁王府去了。
今上虽然拿出对待小事态度来,但上至皇后下至宁王夫妇,以及知道了整件事qíng始末的其余人臣们,譬如国舅傅温,又如何敢当小事对待?!
两个孩子打架,同样都受了伤,今上对一个嘘寒问暖,还专门派了侍候自己的太医院判前往宁王府替曜哥儿瞧病,又是赏赐又是问候,对抗旨不肯入宫的宁王不曾怪罪一言。反之,对皇太孙就完全是不闻不问了。
从皇后到国舅傅温,乃至宁王夫妇,无不在心里揣测圣意,猜测今上是拿这件事qíng当一件皇孙们之间的小摩擦来处理呢还是另有深意。
特别是皇后,只觉内心惶惶,还亲自前往东宫探望太孙。话虽如此,但据说当日皇后关起房门来,在东宫书房里与太子深谈许久。
也不知道母子间都谈了些什么。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宁王抗旨之事传到了御史台,倒是给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寻了件事qíng。
牟中良请了许清嘉过去,只道御史台近日有言官准备上奏弹劾宁王,问及他的意见。
此事许清嘉已经听说了,但是此刻牟中良提起,他却似初次听闻一般慎重:“这事儿大人若是不说,下官当真不知道。”又为难道:“此事来龙去脉下官全然不知,就这般贸贸然去弹劾……下官记得当初蒋御史还在中丞的位子上之时,就因为下官之事而被贬,下官觉得还是需要多了解了解!”
牟中良气不打一处来,暗道外间传闻他为官清正廉明,但实质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实在是jian滑!
他明明都将蒋文生送到了他面前,哪怕他寻了借口刁难,也算是一泄心头之愤了。偏偏他当着蒋文生的面儿十分好说话,让他弹劾宁王,倒是般推脱了起来,还以此事做借口。
他翻翻案卷卷宗,装作很忙的样子,“既然如此,那许中丞就先回去吧,此事本官再行斟酌。”
许清嘉一路从牟中良的公事房里出来,心里盘算着宁王出了此事,牟中良立刻便召了他前去,准备让他弹劾宁王。
他若是个一心巴结上峰的,既然上峰搭了梯子,少不得此刻就顺梯而上,索xing靠着弹劾宁王向牟中良投诚,此刻也算是入了牟中良营中。
牟中良乃是御史台长官,也不知道他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还是背后还有派别,这个就不知道了,还得再观察观察。
许清嘉敏锐的感觉到了牟中良的不同,似乎是借宁王抗旨之事bī他表态。
这让他忍不住多想,牟中良会不会就是宁王或者太子一系的人?
可惜许清嘉坚决不肯表态,目前还处于和稀泥的状态。
从游廊里走过去的时候,他碰见了行色匆匆的季成业。
季成业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点了下头表示打招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来到御史台这段日子,许清嘉渐渐摸清楚了,御史台虽然也有下面属官前来他面前八卦,但多半是含有试探之意。这些属官后面都站着谁,他也说不好,但总归不是单枪匹马的闯dàng。
唯独季成业,似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在朝中弹劾的人除了很明显的宁王的人,也有很明显的国舅门生,多上过几次朝之后,许清嘉难免会想:季成良要么是纯臣,只对事不对人,要么就是帝派,坚决不与太子以及宁王一系亲近。
他最近也很是迷茫,对于一个从小立场要当官造福百姓的士子来说,他至少的想法就是做一任地方官,踏踏实实的为百姓做些实事。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一天能爬到御史台当言官。
纵观历朝历代的言官,只要稍微刚正不阿一些,此后仕途便多有坎坷,只因得罪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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