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武小贝……他仰赖者,不过是宁王的宠爱而已。
可惜他认不认现实,也不肯认清现实。
武小贝被粗壮的婆子拎出去跪在了雪地里,他唇边还有倔qiáng的冷笑,目送着宁王妃从他的房里走了出来,裙边扫过积雪,从他的面前过去了,只余一抹寒香从鼻端掠过,消散了。
他跪在冰凉的雪地里,双臂被反剪着,其实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寻常两个婆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笃定宁王没有杀人,而且会回来,而宁王妃却认定宁王杀了人,这种家人之间的不信任才更让他觉得心寒。
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再大闹下去,不愿意就宁王一事与宁王妃再争执下去。再争执下去也毫无意义。冲动也只是一时,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他要在宁王府静静的等着父王回来!
宁王妃走了之后不久,院子里侍候武小贝的人都被永喜打发回房去了,他自己去房里拿了一壶酒来,颠颠跑到两名婆子面前:“大冷的天,妈妈们也喝点酒暖暖身子。瞧着这天儿,竟然又下起雪来!”
原本已经在傍晚停了的雪,入了夜却又飘了起来,又刮起了风,打在人脸上跟刀割一般。那两名婆子互相瞧一眼,她们出来的时候虽然都穿着棉袄,可抵受不住入夜的寒,那眼神里就带了踌躇之意。
永喜见状,立刻就将酒壶往其中一名妈妈手里塞:“天寒地冻的,妈妈们当差也不容易,万一冻病了回头又当不了差,也不耽误事儿嘛!这会儿院子里没别人,难道小郡王还会跑去告诉王妃?!”
这两名婆子也知道永喜是小郡王从外面带回来的,乃是小郡王身边的第一贴心人,他肯定不会跑去告诉王妃的,方才王妃与小郡王起了冲突,日后母子之间只有更远着的,没有更近的道理。
两名婆子jiāo换个眼色,便接过酒壶各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永喜见她们喝了酒,便立刻回房去拿了个厚厚的垫子来,准备放到武小贝膝下。那俩婆子忙阻止:“王妃说了罚跪,哪有放垫子的道理?”
永喜颇为振振有词:“可王妃也没说不能放垫子啊!”
那俩婆子看看自己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壶,只能转过头去,假装没瞧见。
永喜将武小贝膝头的雪给拍gān净,将垫子放在他膝下,又拿了大毛衣裳来披在他身上,自己站在他旁边替他挡风。
事qíng到了这一步,那俩婆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没瞧见了。
她们在宁王府当差,还真没瞧见过罚跪还能跪的这么自在的。
武小贝被关在了房里,永喜却是自由的,只因宁王妃未曾想起来要限制这院子里下人的行动,永喜便一天一趟往许府里跑。
胡娇听到武小贝当晚回去就挨了打,顿时心疼不已。去医馆里配了好的消肿化淤
的药膏来,当天就让永喜带了回去,并且让永喜捎话给武小贝,让他稍安勿躁,且勿与宁王妃发生冲突,只等宁王爷回来再说。
她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平白挨了这一巴掌,倒比旁人打在她脸上还让她心疼。
永喜回去替武小贝涂了药,又劝他:“我的小爷,你以后多长个心眼子,王妃娘娘那是对你防都来不及,王爷在了还好说,王爷如今在天牢,你非要上赶着跟她拧起来,她不打你打谁?!”
“嘶——”武小贝吸了口冷气:“永喜哥哥你手轻点!”过了一夜他想起来宁王妃的话还觉得心上发寒。
“我父王虽然进了天牢,可是人却不是他杀的,就连爹爹与娘亲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是圣旨是皇爷爷下的,谁知道皇爷爷怎么想的。母妃……她说的话也太伤人心了!她与父王可是夫妻啊!”
同样是夫妻,武小贝还记得许清嘉当年被罢官之时,胡娇陪着他带着孩子们一路南下,夫妻之间不离不弃。没有回到王府之前,武小贝从来没有想过夫妻之间,人心可以背离到这种地步,互相不信任到这种地步。
永喜替他涂好了药,端详他脸上比昨日还要明显的巴掌印,半张脸都快肿成猪头了,可见当时宁王妃用力之狠,恐用了全身之力,“王妃手也太狠了!”他摇摇头,“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瞧瞧王妃待曜哥儿的样子,好歹小郡王也叫了她几年母妃呢。”打起巴掌来可是毫不含糊。
武小贝冷笑:“她与我父王可还做过二十多年的夫妻呢,都生了一儿一女呢。”
天牢里,宁王盘膝坐着,身上垫着厚厚的褥子,旁边桌上摆着酒菜,囚室里打扫的gāngān净净,还有狱卒在外面过来问安:“王爷可还需要什么?”
这些狱卒们都长着眼睛呢,进了天牢的也不都是死囚犯,也有转头就平步青云的。只有等案子审完了定了罪,若真是要凌迟处理或者问斩的,到时候再怠慢也不晚。
如宁王这等还未有定案的,他们是宁王结个善缘也不愿意得罪的。
宁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如借你的腰刀一用?”
那狱卒立时被吓住了,“王……王爷,您这是……”在宁王闲闲看过来的眼神里,那狱卒哆哆嗦嗦解下了自己的腰刀,双手递了过去,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听说宁王爷进天牢是因为户部侍郎钱成郁之死,听说是这位爷所为。这位爷可是位杀神,那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个把人还是容易?万一他心里不舒坦要拿自己开刀……
那狱卒将腰刀递出去之后,立刻朝后退了出去,一溜烟退到了十步开外,拿戒备的眼神看着宁王。
宁王被他这眼神给逗笑了,抽出他这腰刀试了试刀刃的锋锐程度,又在牢房的地砖之上来回磨了几下,才觉的差不多了,便向着自己的脖子比划。
“王爷——”那狱卒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比之宁王要杀他泄愤还可怕,一头扑进去就要抢刀,却被宁王轻轻一脚就踹了过去,“gān什么呢你?”
那狱卒在几步开外跪在地上向宁王磕头求告:“王爷您千万别寻短见,您若是寻了短见,小的一家老小都要抵命啊!就算您杀了小的,也别自寻短见啊!”
宁王若是杀了他一个,家里人不但能得些抚恤银子,还能保住全家的命。若是宁王在他的看管之下死了……恐怕他九族都难活下去。
那狱卒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宁王被他给逗的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到头来关心他生死的不是宫里的父子兄弟,而只是个天牢里的狱卒。虽然那也是因为事关这狱卒一家生死,到底是有人着紧着他的生死。
他刚肃的面庞也柔和了几分,“你且起来,本王不过是刮一刮胡子。”然后,那狱卒就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宁王举起腰刀开始刮胡子,手段竟然十分纯熟,显然是拿刀刮胡子刮习惯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前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还有心qíng拾掇自己,可见宁王心里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不由打趣:“王爷这是收拾收拾准备在天牢里过年吗?”就从来没见过用腰刀刮胡子的。
傅开朗则踢了那狱卒一脚:“蠢货!还不去给王爷寻个刮胡子的剃刀来!”见那已经被这一幕看傻了的狱卒抬头朝他瞧了一眼,他立刻嫌恶的扭过了头,全然是被那狱卒一脸鼻涕眼泪的给恶心到了。
那狱卒见到傅开朗这样子才省起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立刻垂头收拾gān净了,这才退了下去寻剃刀。
原本这些利器是不会给天牢里的嫌犯供应的,免得有个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的想不开,案子都没审完就自行了结。不过既然傅大人发了话,而对方又是宁王殿下,这狱卒也就不会再没眼色的打推辞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今日前来,只是按例讯问案qíng,比如宁王与钱成郁在户部相处的所有经过,以及钱成郁死的当日,宁王找钱成郁说了些什么,何时离开户部,离开的时候钱成郁是何种状况等等。
这些问题已经问过了好几遍,可是每一次还是人从头问一遍。只为了互相印证宁王是不是在说谎。
而宁王的答案从来都是一样的,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反倒是站着问案的许清嘉与傅开朗倒好似犯人一般,平白比他矮了一截。
这一日问完了案子,从天牢出来,傅开朗看着天牢外面大街上已经被众人践踏的积雪泥泞叹气:“我怎么觉得,再这么审下去,不但宁王在年前出不了天牢,就算是咱们也要进天牢去陪着宁王殿下过年了!”这两日圣上的态度越来越qiáng硬,每次将查案的几个召到御前,一问案qíng进展,都会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也不怪圣上雷霆震怒,马上要过年了却摊上了这么一桩倒霉事,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呢。
特别是近两年,圣上越发相信方士之言,常请了宫外道观里的天师来宫里讲道占卜,臣下都在暗地里议论,却没人敢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
许清嘉与傅开朗分开之后,便按着自己在吏部查到的钱成郁的卷宗,往钱家去了。他一路走过去,又顺便买了些祭品,到得卷宗上写的地方,愕然发现钱家竟然住在陋巷,巷子窄的恐怕连马车都进不去。
没想到钱成郁身为户部侍郎,家里竟然如斯潦倒。
他还穿着官袍,在巷子口第一家问路的时候,那户人家便向他指了下钱家,“巷子里面左边倒数第二户人家。”
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进去,若非这靴子乃是阿娇让人准备的厚底靴,恐怕此刻都要湿透了。许清嘉到得钱家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得院子里的咒骂声,“……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是你……”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连哭带嚎。
“……这不是有好日子过了吗你哭什么哭?”
这话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十分的油滑轻浮。
然后就是撕打咒骂声,似乎院子里还有别人,总归是钱家人闹将了起来。
许清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尴尬着,院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棉袍半边衣襟都被撕破的年轻男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头发也被抓的散乱,瞧年轻二十出头,他一边胡乱将头发抓起来往冠子里塞,一边回头吼:“你们这是过上了好日子闲的!”看到身着官袍的许清嘉,顿时一怔。
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就好像被谁剜走了心肝一般,许清嘉隔着那年轻男子身侧瞧过去,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坐在地上大哭,旁边有个年轻的妇人正在劝着,院子里站着两名丫环正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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