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谢过了太子,匆匆带着侍候东宫的太医前往自家居处,才进了院门就能闻见一股药味儿,院子里的丫环小厮见到他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样,都恨不得跪在他面前:“大人可算回来了。姐儿她……”说话的是小寒,才提了半句眼泪就下来了。
“珠儿她醒过来没有?”
小寒摇摇头,许清嘉杀人的心都有了。
随行的太医只看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少詹事大步进去了,他们紧跟了进去,想象之中的许夫人抱着女儿哭的六神无主的样子倒未曾出现。chuáng前静静坐着的妇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许清嘉带着人进来了,竟然不惊不躁,起身过来向着两名太医一礼:“劳烦两位了!”
许清嘉品级要比这两位太医高,相应的许夫的诰命品级也要高于他们。他二人忙避了开来,“夫人多礼了!太子令我等前来瞧一瞧令爱,回头院正大人也会来!”抬头之时,恰瞧见许夫人眼底的猩红之色,令人心惊。
这是急火攻心之兆,可这位许夫人自许大人进来之时半滴眼泪未掉,语声平静无一丝失态之举,若非他二人jīng于医道,单从面部表qíng来瞧,是完全瞧不出许夫人惊怒气恼至此的。
两名太医前去检查许珠儿伤势,许清嘉握住了胡娇的手,入手冰凉,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之意。事发至今,她其实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bào躁的恨不得杀人的qíng绪,只是许清嘉回来了,心神略有松懈,到底露出了端倪。
今日皇帝狩猎,禁卫军为了讨他的欢喜,将猎物都驱赶到了一处,好让皇帝玩的尽兴。下面的人有心,众臣以及诸皇子有意让今上高兴,今上今日倒是所获不菲,自觉马上行猎,jīng力旺盛,似年轻了二十岁,顿时心qíng大好。
皇帝高兴,下面的皇子臣子们都觉得如释重负,各个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前来请平安脉的赖宗泉也知道凑趣:“陛下今儿比平日jīng神更健旺,平日倒好出来跑一跑马,保管微臣都要闲出病来。”
今年才入了冬,今上倒是病过一场,赖宗泉差不多足有一个月都在宫里值守,等今上完全病愈才回家去休息。
“就不怕你闲下来,朕割了你的傣禄?”
赖宗泉愕然:“陛下康健,不应该重赏微臣吗?怎的还要割微臣的傣禄”
今上笑的不行:“这是跑到朕这里来讨赏来了?说吧想要什么?!”
赖宗泉侍候了今上二十年,对这位天子的秉xing了解不少,当下便笑道:“听说今儿陛下猎了头鹿,微臣就腆着脸向陛下讨块鹿ròu来吃!”
君臣二人正在说笑,外面小官宦来报:“宁王府的小郡王求见!”
今上疑惑:“这孩子来做什么?”他身处高位,对成年的儿子们防备甚重,但对小皇孙们却都很和气,大约是这些孩子们正值天真无邪的年纪,还不到对皇权升出觊觎野心的年纪。
那小宦官似有几分犹豫:“小郡王吊着胳膊,似乎是受了伤。”
赖宗泉本来要退下,今上听了这话便留他:“赖卿且留下瞧一瞧辉哥儿。”这才宣了他进来。
武小贝一身血迹吊着胳膊回去,也不曾通知宁王妃。宁王妃那里听到婆子来报,武小贝那里却不曾有人来禀,便赌气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惹了祸回来,这会儿不敢报到我这里,我只管装不知道。反正王爷早说过辉哥儿的事qíng让我别cha手。”
宁王还未回去,武小贝一个人在自己房里翻天覆地,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一时里是永宁公主指责的脸孔,一时里是许珠儿满头满身的血迹,听到外面行猎回来的动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回去的时候自有永喜侍候着换了衣服,擦gān净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因此这会儿出现在今上面前,只除了受伤的胳膊还吊着,身上倒是整整齐齐的。他见了今上便跪下行礼。
“你这是怎么弄的?”
今上记得今日皇孙们都是各自玩耍,并未带到林场里面去的。他们年纪还不到能够打猎的年纪,万一碰上大型野shòu,避之不及受了伤就不好了。
武小贝仰着一张愁苦的脸跪在今上脚边,巴巴道:“孙儿听说皇爷爷身边的赖大人医术高超,特意来向皇爷爷借人,好去救一个人。”
今上顿时奇了,据他所知,这孙儿的xing子倒与宁王有几分相似,平日除了在王府读书,没听说与哪家重臣的孩子私jiāo甚笃的。
“你且说来让朕听一听,可值不值得朕出借赖院正。”
武小贝闻听此语,便觉有门,立时朝着今上又磕了一个头:“皇爷爷明鉴,孙儿自生下来的时候,娘亲就难产而亡,而定边军中营里又不适合小孩子生长,父王便将孙儿寄养到了一户人家。孙儿自小寄养在别人家里,可是养父母待孙儿不比亲生孩儿差,孙儿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他家的孩子,与他家里的孩子亲如手足,后来父王将孙儿带到了长安城,孙儿才知自己身世。”
“这与你今日借赖院正有什么关系?”今上今日颇有耐心,只觉这孩子绕了个大弯子,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皇长孙寄养在别人家里,他是知道的。皇家的孩子庶出的比之嫡出的在身份上总归差了一大截。不然宁王与太子相比,无论是从年纪还是身体健康状况来说,都更适合储君之位,却不得不自请离京,这就是无奈之处。
“皇爷爷不知道,孙儿寄养的人家姓许,也是朝中官员。当年孙儿在许家时,许大人只是个县令,后来一路升了上来,如今在御史台任职。今日孙儿带着许家兄妹还有傅家王家的哥儿姐儿去玩,半道上遇上了韩家表姑姑,她……她毫无预警朝着许家妹妹骑的马臀上甩了一鞭子,马儿受惊就跑了,许家妹妹骑术不好,才敢坐在马上小跑,被受惊的马儿驮着进了林子,摔下马来断了腿,脑袋也磕破了,这会儿还没醒……孙儿的胳膊就是去救许家妹妹摔断的……皇爷爷,孙儿求求您一定要借了赖院正去救一救许家妹妹……”
武小贝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揪着今上的袍角,大滴大滴的泪从眼中滑落,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就赌一次自己与安宁公主在今上心里的份量,“皇爷爷,许家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小小一团,孙儿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如亲妹,她现在才九岁,孙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她醒不过来……皇姑太太说韩表姑是跟许家妹妹闹着玩儿的,可是若是许家妹妹醒不过来,就要闹出人命了!孙儿好怕!”
今上见这孩子在他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纯然一片孺慕之qíng,只似寻常人家里六神无主的孙儿前来向祖父求救,那向来坚硬的心便软了一软。况许清嘉在朝中官声不错,从高中之后起起落落,就算抚养了皇长孙,似乎也从不曾向外宣扬此事,更不曾以此邀功,委实难得!
听武小贝的话音,想来永宁也去过了,许家的闺女都快没命了,永宁竟然也能说这是闹着玩。对于韩家的外甥女儿,今上都觉得有几分厌烦了,永宁真是生的好女儿!
“你且起来,皇爷爷这就让赖院正随你走一趟!”
武小贝顿时破涕为笑:“有了院正大人,许妹妹就有救了!孙儿就知道来求皇爷爷,许家妹妹就一定不会有事!”
今上难得露出慈祥柔软的笑容来:“以后你有事只管来找皇爷爷,只要不出格,皇爷爷都准了!”他自己的儿子们对于他是敬大于爱,在他面前规矩是一丝不错,守着规矩太久,久到他都完全不曾体会过被孩子依恋信赖的眼神求助的滋味。
等武小贝带着赖宗泉前去许家人居处替许珠儿看伤势,今上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召了行宫里留守着的宦官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冬狩,才第一天便出了事。若不是武小贝闯了来求他,他还被瞒在鼓里。
那小宦官便将自己所知回禀了今上,又道:“许家小娘子骑的马儿受了惊窜进了林中,后来又被禁军追了回来,奴婢还瞧了一眼,那马臀上深深一道伤口,皮开ròu绽,韩小娘子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不知道的人还当她与许家小娘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韩蕊平日仗着其母是公主,不但在外跋扈,就连在宫里也有几分趾高气昂,自觉皇帝是她舅舅,对小宦官宫人们也自觉身份高人一等,从不放在眼里,自觉自己亲舅舅是皇帝。
宫里这些宦官宫人们都是人jīng,往日见今上看重永宁公主,便不与韩蕊计较,如今韩蕊做出的这事似乎引的今上有几分不满,便在言语之间不肯包庇她。反正这宦官说的是事实,就算是今上遣人去查,也只能印证了自己的证言。反证明他是个忠心的奴才。
今上一听这马儿伤势如此严重,便知韩蕊这是恶毒了,并非只是小娘子们的玩笑。况且之前她与许家人去争马场,永宁公主闹到御前,还被罚禁足三月。没想到出来才半年,竟然就又闹出了这事儿,虽然不能立刻派人前去申斥,至少要给永宁公主留几分面子,但心中却愈发的不喜韩蕊了。
太子派来的太医诊完了才走,武小贝就引着赖宗泉到了。
赖宗泉果然不负盛名,施完了针一盏茶的功夫,许珠儿就醒了。他还查看了许珠儿腿上的伤势,只道要好生养着,若是养的好,或许不会影响走路,这个还不好说。
许氏夫妇简直恨不得向赖宗泉叩头谢恩,夫妻俩将赖宗泉谢了又谢。他拈须而笑:“许大人宅心仁厚,今日老夫能来替令爱看诊,也全赖许大人结的善缘。若非小郡王前去求陛下,老夫也不知道令爱伤势如此严重。”
若非当着赖宗泉的面,许清嘉与胡娇都恨不得抱着武小贝好好谢一谢他。
夫妻二人千恩万谢去送赖宗泉,武小贝握着许珠儿的手自责:“都怪哥哥没的接住珠儿,珠儿别怕,你很快就会好的!”
许珠儿小时候真是个爱哭包,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小宝与武小贝都怕她长大了还是个爱哭的丫头,哪知道这会儿小丫头苍白着脸倒是格外坚qiáng,似乎一点泪意都无:“还是我马术不好的缘故。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好好学骑马,就算姓韩的撒泼,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让人担心!”
她才醒,脑子里还在突突的跳着疼,但人却清醒无比,明知道永宁公主府里的小娘子身份高贵,纵心中恨的咬牙切齿,却一时半会不能将韩蕊怎么样。她若是哭声连天求父母为自己报仇,这是在为难父母。许珠儿在被子里暗暗的握紧了小拳头,恨不得自己快快长大,总有一日能够让韩蕊偿还今日之怨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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