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半跪在地，说：“一切抚恤已经发放下去，袁将军和诸葛将军的家人也已经择好日子，准备让他们入土为安。”
慕容炎说：“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吗？”
周信低下头，说：“回陛下，没有。”
慕容炎盯着他，终于还是问了一句：“她呢？”
周信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说：“阿左也没有。”
慕容炎说：“没有？没有她敢将孤御赐的九龙舌沉落洗剑池？”
周信终于抬起头，说：“陛下，当年三位少君，连同我与封平一同追随陛下，到如今，已经仅剩我与阿左两人。难道陛下连她也……”他眼中带了泪，话到此，已然哽咽。
慕容炎说：“起来吧，这么多年，孤对她……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周信这才站起来，慕容炎想了一阵，说：“明天你派几个人，去洗剑池，将弓捞还于她。古有刻舟求剑，虽然愚蠢，但今日，孤且效仿一回。”
周信这才拱手道：“是。”
然而周信在洗剑池找寻两个月，却再未寻得那弓。或许神兵有灵，真的逐清流而去了。
慕容炎有两个月没有去南清宫。这天夜里，他鬼使神差，终于还是去了。桌前，左苍láng为他奉上酒盏，他没有接。王允昭看出来，赶紧上前接过来，放在慕容炎面前。然而他至始至终没有动过那酒。左苍láng的xing子，他其实非常了解，有时温顺，可以委屈求全，但其实执拗无比。她没那么容易屈服。
所以……便是她递过来的酒，他也不能放心饮下了。
左苍láng看出来了，也不勉qiáng，在他旁边坐下来，慕容炎问：“你就没有旁的事要问我？”
左苍láng说：“事到如今，陛下要我问什么呢？”
慕容炎挑起她的下巴，说：“也是，你确实什么都不应该问。你只需要好好地呆在这里，呆在我身边就好。”他将她揽进怀里，说：“阿左，不要去听外面的纷纷扰扰，那些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覆上她的眼睛，说：“不要听，不要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好好安排。好不好？”
左苍láng倚进他怀里，说：“我确实不想听，也不想看了。”
我以为我能看得清，可我还是算错了你。所以我不看了，那些抚过檐下的风、滴落屋脊的雨，都让我害怕。
不久之后，薇薇上来，也不敢看二人，低头摆好晚膳，慕容炎发现晚膳居然准备得十分合他胃口，他说：“今天菜色不错，难得看见你在这些事qíng上用心。”
左苍láng不再动他的碗筷，说：“陛下从哪里看出我用心了？不过是凑巧今天御膳房换了个合意的厨子罢了。只是纵然厨子合意，也不知陛下能够放心否。”
慕容炎知道她看出来自己的戒备，说：“你说话就不能不带刺？”旁边王允昭笑着上前，让人以银筷试菜，说：“将军不要介意，这宫里规矩，岂不是一向如此？”
左苍láng不说话，慕容炎捡已经试过的菜挟了给她。这样的人啊，刺猬一样。靠得近了，互相伤害，离得远了，又朝思暮想。
左苍láng却似乎真的不介意，低头喝了一口汤，转头看见炭火烧得不旺，说：“薇薇……”一转头，发现薇薇和芝彤都不在。她苦笑，自己起身添碳，说：“这宫里，还是陛下登基时进过一批宫人，人手总是少。可晴迁出去之后，更不够用了。”
慕容炎说：“叫王允昭再为你挑几个便是。”
左苍láng说：“还是别了，经历过上次小公主的事之后……”她第一次提及慕容皎儿，慕容炎面色一冷，她声音也放低，说：“我总是心有余悸。想一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首饰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还成了杀人凶器。如果当日，我没有办法证明我不在场，只怕今日……”
慕容炎说：“事qíng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他当然也明白她的顾虑，以前姜碧瑶在宫中是唯一的女主人，宫人有多少她的心腹？后来又是姜碧瑶，这宫里，谁是谁的人，谁知道？
她担心也是有理由的。
左苍láng说：“我怎么能不多想？这宫里要想活下去，并不比疆场容易。”
慕容炎淡淡说：“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以前纷乱不断，顾不上宫里。现在，也是时候应该整顿一下了。”
次日，慕容炎下旨，将老宫人放一部分出宫，遴选新人入宫。王允昭便成了最忙的人，现在宫里，姜碧兰那边是可以随便分人过去的，慕容炎不会在意。姜碧瑶那样张扬的xing子，定是要自己亲自挑的。
左苍láng和御书房的小安子那边特别需要注意，要安放妥贴的人手。班扬、罗沙、可晴那边也可以看她们的意思，但是可以放在最后。
等到新的宫人入宫那一天，王允昭请了左苍láng过去挑人。
左苍láng到时，只见宫人们跪成一排，姜碧瑶最先挑了几个人，看见左苍láng，只是冷哼一声，也没说话，先走了。左苍láng看了一圈，说：“这个丫头，倒是不错。看着机灵。”
王允昭抬头看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女孩，下巴尖、眼睛大，长得确实十分机灵。他说：“能入得将军之眼，是她的福气。”
左苍láng却说：“算了，我那宫里，如今还是不要放太过机灵的人比较好。”王允昭有点尴尬，什么也没说。左苍láng说：“这个丫头，就留给安公公吧。”
说完，自己选了几个还算过得去的宫人，便先行离开了。
小安子当然不会违背她的话，将那宫人挑走了。那丫头叫冰儿，长得是真水灵。不过新人是没那么快御前侍候的，她顶多也就打打下手罢了。
等她们都走了，王允昭才把左苍láng挑的几个宫人都叫出来，说：“以后南清宫里，领取任何东西都需要太医院查看确认。如有异常，必须及时报给我知晓。”想了想，怕这几个人误会，倒是补了一句：“陛下担心将军，这也是为她安全着想。”
宫人们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跪下应是。
冰儿到了御书房侍候，这对新入宫的宫女来说，可以说是件想也不敢想的事。她心里有些不安，就算她进到这里，难道她真的有希望报仇吗？
她甚至根本没资格见慕容炎，所做的也不过是个领取茶叶、照看羹汤之类的活计。每一样饮食送出去之前，都有专门的内侍试毒，流程严密，无从下手。
她有些心急了。
德益堂，姜杏还在坐诊。左苍láng来时，他毫不惊讶，只取了棉布覆在她手腕上，连症状都没问，直接开始把脉。左苍láng说：“涟亭已经不在了，姜大夫为什么还留在德益堂？”
姜杏没说话，左苍láng说：“记得当初，您是陛下派给他的人，想必姜大夫和陛下，早就认识吧？”
姜杏这才说：“你想问什么？”
左苍láng说：“你和姜散宜是什么关系？”
姜杏说：“同姓不同宗。”
左苍láng点头，说：“我想要一副方子。”
姜杏直接问：“功效？”
左苍láng说：“慢xing毒药，需要毫无痕迹，足以瞒过最高明的大夫。”
姜杏面色微变，说：“不可能。但凡用药，皆有痕迹。若是真正高明的大夫，比如老夫，便不可能瞒过。”
左苍láng说：“若是我有十年时间呢？”
姜杏愣住，过了一阵，突然问：“你的意图这样明显，就不怕老夫说出去吗？”
左苍láng摇头，说：“不怕啊。”姜杏不解，左苍láng说：“你是姜散宜的亲戚，曾经为王后制造过假孕，还将二殿下送入宫里。就算你向陛下说明，你说陛下会怀疑是谁指使呢？”
姜杏慢慢坐下，说：“我可以告诉姜散宜。”
左苍láng说：“可是药方是你开的。陛下……是容不下对他有丝毫威胁的人的。”
姜杏终于说：“我也可以不开。”
左苍láng说：“很难，我既然来了，又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你觉得此时拒绝，还有余地吗？”
姜杏看看左右，说：“藏歌也来了？”
左苍láng没说话，他想了想，终于在桌前坐下来，许久，说：“你们宫里的事，我不想管。”
左苍láng说：“我知道，此事之后，我不会再烦你。”
出了德益堂，回到宫里，还没进宫门，便有几名侍卫上前，施礼道：“将军，奉命检查，还请将军见谅。”
左苍láng停住脚步，任由一个宫女上来搜身。宫女搜得非常小心，将她在德益堂开的方子寻了出来。然而送到太医院之后，发现只是一副还不错的补血养气的方子。
而她身上再无其他。侍卫只是命人前往太医院为她熬药，药方都没有再还给她。
☆、第 124 章 分忧
两天后，宫里传来消息，可晴有了身孕。消息传过来时，左苍láng说：“薇薇，说起来，你也不小了。可晴比你还小一点，已经作母亲了。”
薇薇脸红了，说：“好端端的，将军说这些gān什么？”
左苍láng说：“如今我久不在朝中，不过要拉个媒想必还是可以的。我们薇薇有没有看得入眼的好男儿？”
薇薇把袖子一甩，说：“不理你了！！”
左苍láng笑，说：“你不说，我自己想了？许琅怎么样？”
薇薇急了：“你才不要嫁给他呢！”
左苍láng看她神色，说：“那还有谁？王楠？”
薇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将军！”
左苍láng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如今他们都在晋阳，得早点定下来才好。人你都是见过的，品xing我也了解。你从我这宫里出去，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至于苛待你。”
薇薇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当下懵了：“将军？薇薇还想跟着您几年，再说我走了，以后谁来侍候您啊？”
左苍láng说：“我又不是缺手缺脚，再说你走了，总会有其他人进来，不要担心。”
薇薇还想说什么，左苍láng说：“好了，明天我跟王楠说说。”
她亲自提出来，王楠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薇薇他见过，丫头模样不错，xing子有点冒失，但不失天真可爱。于是也就这么答应下来。第二天，向慕容炎求娶薇薇。
一个宫女而已，慕容炎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这事也便这么成了。
薇薇跟王楠成亲那天，左苍láng亲自将她送出宫门。薇薇一身喜红，被她搀扶着，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显得很是紧张。左苍láng拍拍她的手，说：“陛下用得着王楠，诰命什么的，以后肯定是少不了的。我就不再为你争取了。出了宫，不比在我身边的时候，凡事多动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