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láng说:“二殿下之前在朝中并无建树,如今晋阳百姓对他还比较陌生。唯一知道的,便是太子qiáng占姜姑娘的事。他需要做几件大快民心的事,奠定自己的民望。你不要看我们现在取得晋阳城,那就是个笑话。一旦温帅发兵,或者是陛下聚集旧部,我们夹在中间,那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许琅说:“这我也知道,可是阿左,你觉得……二殿下真的有胜算吗?”
左苍láng回过头,在晋阳城门口的火把中,她双瞳生辉,良久说:“有。”
许琅怔住。
两个人连夜点兵,横渡益水,益水是白láng河的支流,过了益水再行军,不到十天,就到了白láng河东。而这时候,温砌的先遣军正好抵达晋阳城下。
晋阳城中兵虚将寡,几乎是一座空城。
慕容炎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几万兵马。周信满头大汗,说:“殿下,还是下去吧,一旦jiāo战,我们可谓是毫无胜算啊!”
慕容炎说:“既是如此,我站在城头还是城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信说:“算起来,阿左姑娘和许琅带兵突袭灰叶原也有十日,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慕容炎微笑,说:“周信,晋阳城你能守多久?”
周信面色凝重,看看城内城外,说:“殿下,属下从小跟着容婕妤,娘娘虽然仙去多年,但大恩大德,属下永生不忘。如今晋阳城危在旦夕,但只要属下还有一口气在,属下绝不会让温砌的兵士踏入半步。”
慕容炎说:“守一天,能吗?”
周信面色有些奇怪,当即跪倒:“晋阳城城高池深,属下有把握守三天。”
慕容炎点头,轻声说:“那就够了。”
晋阳城被围攻,消息传到益水畔,许琅急令传令兵:“立刻封锁此消息,如泄漏半句,乱我军心,必斩!”
传令兵跪倒,左苍láng接过战报,却当着所有兵士,一字一句念下去。许琅大急:“参军?”
左苍láng念完,将战报往地上一扔,扫视三军,说:“方才我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如今晋阳城正受到猛烈围攻,我们已经被陛下视为叛军。如果此战,我们不能攻下灰叶原,晋阳必失。晋阳一失,我等皆是逆臣叛党。不仅是我们自己,我们家乡的亲眷、老幼,都会被株连,绝无生机。”
白láng河边,接连十日疾行军的将士们一片默然,左苍láng说:“但是,如果我们攻下灰叶原,温帅一定会撤兵回防,以免西靖来犯。彼时晋阳之危将立刻解除,二殿下登基,你们都是功臣。”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站得笔直。左苍láng说:“现在,就地造饭,我们饱餐一顿,然后舍弃一切辎重,破斧沉舟,杀入灰叶原!”
三军应是,立刻开始埋锅造饭。等到子时前后,大军悄悄渡过白láng河,左苍láng选了个几个老兵前头带路,他们对沼泽流沙等地势非常熟悉。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不少将士折损其中。
一路曲折行进,及至第二天傍晚,灰叶原的城门近在眼前。
左苍láng挑了一小队jīng锐兵士扮作流民,前去滋事。这一行人一路渡河涉沙,扮流民都不用侨装。而左苍láng所料不错,灰叶原的防守,确实是非常松懈。这么多年,大燕从来没有试图侵犯过西靖半步。灰叶原又有天险为屏障,几乎没有人想到,会有兵灾浩劫。
小队兵士所扮的流民在城门口与兵士起了争执,突然爆起,杀死守城官兵。
左苍láng迅速入城,乱箭如雨,杀死城头兵士。先遣军呼喊着杀入城中的时候,城中西靖官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而就在这时候,许琅所带的援军也立刻杀至。
西靖人争相奔逃,许琅看了眼左苍láng,问:“参军,进城吧?”
左苍láng看了眼他,又扫视正在奋勇杀敌的将士,突然说:“大燕将士听令,西靖人欺压我大燕久矣,今日也到了燕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入城之后,屠城一天。明日此时之前,所有掠获财物,均归汝等所有!”
兵士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呼喊,杀声更浓。许琅脸色都变了:“参军!此时我军如同乱军,一旦下令屠城,明日此时,只怕灰叶原中将无西靖人了!”
左苍láng抬起头,看向巍峨的城楼,说:“是啊。明日此时,灰叶原将成为一座空城。”
许琅还要说什么,她却又说:“可是我们没有粮糙了。西靖人生xing凶悍骁勇,此时奔逃,只是猝不及防。等他们反应过来,必会抵抗。而我军接连行军十几日,早已成疲军。一旦溃败,后果不堪设想。”
许琅无话可说了,城中四处可见火光,浓烟密布。左苍láng一直站在城门口,灰叶原三个字与西靖的玺印一起高挂在城头,却被烟火薰得黑透。许琅轻声问:“参军不入城?”
左苍láng摇头,说:“我不想听见哭声。”
黑夜又笼罩了边城,血与火漫延开来,触目惊心。
第二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大燕与西靖之间传开——燕军偷袭了西靖的灰叶原,且丧心病狂地屠城一日。灰叶原城中百姓被赶尽杀绝,老幼不存。
西靖震怒,一直在与屠何、孤竹争夺俞地的靖军立刻挥师东进,攻打宿邺城。温砌分身乏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围困晋阳的兵士调回宿邺,以抗靖军。
晋阳之危解除。
周信持着战报,飞一般奔向慕容炎府上,几次几乎摔下马来。慕容炎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战报之上,左苍láng的笔迹力透纸背。他轻声问:“温砌的人退了?”
周信一扬手,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汗和灰尘,说:“回禀殿下,退了!就在属下赶来之前,他们已经拔营起寨,返回宿邺城了!”
慕容炎点点头,说:“很好,王允昭,看看朝中大臣,还有谁在晋阳。”
王允昭答应一声,叫了封平一并去找。燕王慕容渊走得匆忙,难免一些臣子要顾及家眷、财产什么的,没顾得跟上。周信、许琅一进晋阳,立刻就封锁了城门。他们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的。
慕容炎倒没有为难这些人,一直任由他们住在自己府中,只派了府兵前往看守。
没能出逃的大臣中,官衔最高的当然是左丞相薜成景。他本来就不赞成慕容渊出逃,是以议事的时候并不在。慕容炎将他请到书房,说:“薜丞相,这几日琐事繁多,一直没顾得上前来探望。兵士们没有惊扰丞相吧?”
薜成景冷哼了一声:“慕容炎,你今日来,是要杀了老夫吗?多年以来,我虽知你有野心,却未曾想到你竟如此大胆!竟然gān出bī宫这等不忠不孝之事来!你要杀就杀吧,我薜成景辅佐慕容氏三代君主,俯仰无愧!”
慕容炎眉毛微挑,说:“丞相这是什么话,丞相在朝为官,素来清正廉洁。上次计诱西靖,父王将我下狱,满朝文武之中,只有丞相为我仗义直言,这份恩qíng,慕容炎一直记得。”
薜成景说:“当时我就是瞎了眼!若是早知你乃这般láng心狗肺、鹰顾láng视之徒,我岂会向陛下谏此荒唐之言!”
慕容炎在他对面的书桌上坐下来,提壶倒茶,等他骂够了,才说:“丞相真是这样想的吗?”
薜成景也看出他对自己并无杀心了,说:“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慕容炎说:“我想为一个人翻案。”
薜成景没好气:“谁?”
慕容炎淡淡道:“杨继龄。”
薜成景怔住。
慕容炎说:“当初杨家一案,我在野,丞相在朝。真相如何,丞相比我清楚。如今我找到一些证据,可以证明当时杨家确实冤屈。听闻薜丞相当年患上头风,还是杨玄鹤大夫诊治方得痊愈。杨继龄也是薜丞相的门生,想来,对这件事,丞相不该有异议吧?”
说完,他将查得的证据一一摆在书桌上,薜成景颤抖着伸出手,将之一一展开。
许久之后,他说:“慕容炎,当时你救走杨家遗孤之时,就想到以此事作你的垫脚石吗?”
慕容炎微笑,说:“不。”薜成景看向他,他说:“比那更早。”
薜成景慢慢软倒在地上,慕容炎说:“丞相是心怀大义之人,一向爱民如子。如果得丞相辅佐,无论于我,还是于大燕百姓,都是福分。若丞相不愿,流血的也只是大燕。”
薜成景将那些证供紧紧握在手里,牙关紧咬,慢慢说:“你打算把陛下和太子怎么样?”
慕容炎说:“这么多年,丞相还不了解我吗?我冲冠一怒为的什么,丞相应该最清楚。”
薜成景说:“我、我可以拟书,替杨家翻案。我也可以说服剩下的朝臣,各司其职。但是你要答应,你可以废黜太子,重续与姜家姑娘的姻缘,但是定要迎回陛下,万不可伤其分毫。”
慕容炎说:“很公平的条件,我接受。”
第二天,左丞相薜成景出面,为杨继案私藏龙袍、贪污受贿一案昭雪。他在朝中德高望重,有他主持大局,剩下的朝臣陆续依附。已经停滞的朝廷,重新开始运作。慕容炎出面,为杨玄鹤一家重修坟茔,建造祠堂,享受祭祀。
晋阳城的百姓,起初还惶恐不安,但是慕容炎执政之后,第一件事是攻打西靖的灰叶原,且大胜。第二件事是替杨家昭雪。这两件事,无一不是大快人心之举。
何况他起兵,乃是打着太子君夺臣妻、兄霸弟媳之名,这本就是太子失德无道。自古世人眼中,但凡深qíng的人总不会太坏,所以没过几天,晋阳、大蓟城、小蓟城以及令支一带都慢慢平静下来。
朝中老臣上书催促慕容炎迎回慕容渊,慕容炎命薜成景拟函送呈渔阳,要求慕容渊诛杀妖后李氏、废黜无德太子,重回晋阳。慕容渊阅罢书信,当即bào怒,将递送信函的使者掷入了鼎镬。并发讨贼檄文,召集旧部,准备征伐晋阳。
慕容炎正在看那封檄文,一边看一边笑:“父王这次气得不轻。”
封平跟在他身边,说:“难道殿下真准备迎回陛下吗?若到了那个时候,只怕……”
慕容炎竖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外面有人进来,老远就喊:“殿下!许将军带领大军回城了!”
慕容炎眉头微皱,左右看了一眼,脸色慢慢yīn沉下来——如果大军回城,左苍láng这时候应该在他面前了。果然传令兵接着喊:“许将军派小的快马来报,大军撤退的时候遇到温帅的人马阻截,左参军为了引开敌军,还陷在灰叶原,下落不明!”
慕容炎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提起来。王允昭赶紧小声提醒:“殿下!殿下!”
慕容炎慢慢把他放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王允昭,我要见冷非颜。”
王允昭应了一声是,赶紧前去准备,慕容炎在书案后面坐下来,重新铺开灰叶原的地图,反复查看。正在这时候,许琅进来,刚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殿下,末将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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