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láng低下头,良久说:“主上对姜姑娘一往qíng深,天下人人皆知。只是属下以为,即使jiāo战,燕王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jiāo出姜姑娘。”
慕容炎抬头看她,缓缓说:“所以,我要你带她回来。”
左苍láng怔住,慕容炎说:“我会亲自去见父王,他见我亲自过去,必会全力防备。然而他把全部jīng力放在我身上,其他方面总会有疏忽。方城地狭城小,你带几个人潜进去,将她带出来。”
左苍láng说:“潜入城中简单,但是姜姑娘毕竟不懂武功,陛下何不派非颜前往?她若出手,岂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慕容炎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非颜现在就在玉喉关,但是人一定要你去救。阿左,她对我很重要,我只能把她jiāo给我最信任的人。”
左苍láng抿唇,拜道:“属下一定会毫发无伤地带回姜姑娘。”
慕容炎点头,转而道:“天晚了,就在南清宫歇下吧。”
左苍láng有点为难,说:“可……温帅故去不久,微臣热孝在身,逗留宫中,只怕惹人闲话。”
“闲话?”慕容炎凑近了看她,距离太近,左苍láng能看清他眼中的纹理。她有些尴尬,后倾上身避开:“主上。”
慕容炎笑:“你还打算为温砌守节吗?”
左苍láng垂目:“不,属下只是不想令逝者难堪。而且陛下罢黜废太子,不也正是因为太子qiáng夺臣妻吗?陛下行正义之师,废太子失道寡助,一路溃败,陛下不应该在这时候……”
她还要说下去,慕容炎不耐烦了:“好了,你倒是一大堆的道理。但是阿左,你不是温砌的妻子。所谓温夫人,不过一个虚名。”
左苍láng低头:“我知道。”
慕容炎说:“而你正在为了这个虚名,抗旨。”
左苍láng跪下:“属下知错。”
王允昭亲自送她前往南清宫,说:“不知道左将军喜欢什么颜色的纱幔、窗纸,奴才作主选了一些。将军看看若是哪有不顺意的地方,老奴命人重新布置一下。”
左苍láng说:“王总管,以前在府里,我们都将你视为长者。现在你口口声声称老奴,我会以为你想逐客的。”
王允昭微笑,却答:“将军也说是以前。毕竟现已不是潜翼君府。殿下成了陛下,您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君臣和主仆,毕竟还是有差别。”
他突然作此说,左苍láng问:“王总管,可是有话要说?”
王允昭看看左右无人,方才轻声说:“将军,自古君心难测呀,您竟然为了温家的名声,而拒绝陛下让您留宿宫中的御旨。将军,他现在是燕王,君无戏言啊!”
左苍láng怔住,王允昭对她躬了躬身,转身离开了南清宫。
☆、第 40 章 醉酒
第二天,慕容炎亲自前往方城,对外宣称将再次迎回燕王。
朝中薜成景一党没法反对,如今他是君主,也是燕王的亲骨ròu。他若肯前去,当然是再好不过。可是谁都知道,燕王本就羞恼已极,他若再次前去,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谁也摸不清他这次葫芦里卖什么药,慕容炎却真的点兵起行了。
晋阳到方城,一路餐风宿露,及至离方城五十里开外,慕容炎下令就地扎营,并遣使前往方城通报。
慕容渊接到慕容炎递上的书信,仍然三两下撕成碎片。然后他做了一件纯属泄愤的事,他下旨,由于原太子妃在晋阳宫变之夜遇难,现册立姜碧兰为太子妃。
并在次日举行了册封仪式。
隔着五十里,慕容炎的军队都可以感觉到方城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慕容炎将哨探带回的皇榜掷在地上,王允昭赶紧捡起皇榜,连声道:“陛下……息怒啊陛下!其实依老奴看来,姜姑娘是废太子的妻或者妾,并无不同,陛下何必因此动怒?”
慕容炎咬牙,说:“孤何尝不知道并无不同?只是父王……哼,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只认慕容若这个儿子。”他慢慢冷静下来,他是不能动怒,他不能因此而主动出兵攻打方城。无论什么原因,只要他出兵,史官笔下就一定会有他不忠不孝的一笔。许久,他轻声说:“你说得对,这并无不同。”
王允昭有些不安,他却突然问:“阿左去哪里了?”
王允昭有些意外,但是他肯转了话题,自然是好事。他赶紧说:“将军和冷少君一起打探方城地形,还没回来。”
慕容炎说:“她跟非颜一起动手,定能救出兰儿。”王允昭也笑着道:“正是,就算是藏天齐在,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姜姑娘。二位少君定能得手。”
慕容炎说:“兰儿回来之后,孤只能立她为后。”王允昭听到这话,倒是又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也不敢答话。慢慢地,又听慕容炎说:“阿左这样的xingqíng,若是我有妻室,她与我,只会背道而驰,渐离渐远。”
王允昭心中一惊,说:“陛下多虑了,左少君对陛下,一向忠诚。即使是陛下有了王后,这想必也是不会改变的。”
慕容炎说:“忠诚?如果永远求而不得,再如何的忠诚也是会累的。”说完,他突然说:“这么多年以来,孤身边一直没有过女人。其实多她一个,也不多。”王允昭似乎有点明白了,慕容炎转过头看他,说:“你去安排,尽量不着痕迹,免得她多想。”
王允昭低下头,恭顺地道:“是。”
左苍láng和冷非颜在外面打探方城的地形,左苍láng之前去过一次,但当时是由护城河潜入。如今再往的话,这条路是万万行不通的。就算慕容渊没有防备,姜碧兰也绝对没有那个体力能坚持游出护城河。
方城之北有一座山,最高峰是有名的连理峰。慕容渊的行辕正是背靠此山,若是能攀沿而上,倒是简单。但是此山绝壁千仞,陡峭无比。要攀上去谈何容易?
她跟冷非颜几乎将城池周围打探了个遍,说:“看来我们还是只能从连理峰攀上去。下来的时候把姜姑娘缚在身上,当不至有危险。”冷非颜盯着她看,一直看到她都不自在了,才问:“阿左,你是真的要救那个姜碧兰回来吗?”
左苍láng微顿,冷非颜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死了,陛下如今军中正是缺少将领的时候。他虽然心中会怒,但是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而你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呆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地修复你们之间的关系。”
她说这话的时候,异常认真。左苍láng终于明白慕容炎为什么不同意冷非颜前去解救姜碧兰。如果是冷非颜独自前去,她一定会对姜碧兰下杀手,原因当然是因为左苍láng。
左苍láng说:“不。”我想要的,并不是陪在他身边。如同多年前唱经楼古佛前的许愿,我只希望慕容炎快乐,慕容炎快乐,慕容炎快乐。
冷非颜抬起头看这千仞绝壁,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打探清楚地形,左苍láng归营,见王允昭站在慕容炎帐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苍láng有些意外:“王公公?发生了什么事?”
王允昭见到她,如见救星,说:“左将军!陛下已饮酒半日,一直不许人入内打扰。将军能否进去看看?”
左苍láng看了一眼营帐,慕容炎喝闷酒的时候是很少的。
她掀开帐帘走进去,慕容炎沉声说:“滚!”待看清是她,复又招招手,说:“过来。”
左苍láng走到他身边,帐中酒香四溢,可见他已喝了不少。她在矮几前坐下来,刚要说话,慕容炎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不要说话,陪我喝一杯。”
他替她斟酒,左苍láng缓缓握住铜樽,轻轻抿了一口。慕容炎已有醉意,她还是清醒些好。
慕容炎望着她的眼睛,说:“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非常漂亮。”左苍láng一怔,慕容炎的眼神浓烈如酒,“那时候皇兄、薜东亭、薄玉溪……王孙贵胄,对她无不是众星拱月、百依百顺。”
左苍láng见过姜碧兰,不用慕容炎说,她也可以想象。那种美,女人甚至妒忌不来。
慕容炎说:“那时候我母妃正当受宠,然而我却是唯一一个不能跟她玩耍甚至多说两句话的人。因为母妃认为,耽于女色的男人,没什么出息。我经常偷偷出去找她,我不记得是为了看她一笑,还是为了反抗我母妃。”
左苍láng安静地聆听,不知不觉,饮尽了杯中酒。慕容炎替她斟上,说:“母妃发现了,气急败坏,用各种方式惩罚我。鞭笞、罚跪,她用尽她知道的所有方式让我顺从。可我还是跑出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我只是想看到她。”
他陷入回忆中,棱角分明的脸在帐中烛火映照下,有一种异样的温柔:“母妃终于求父王,为我和她订下亲事。条件是成亲之前,不许再见她。”他唇边现了一丝嘲讽,眼里却缠绕着极细微的眷恋:“后来,母妃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朵倾城绝世的花,只有站得最高的人,才能摘得她。”
他举杯,与左苍láng对饮,说:“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我一路走到今天,到底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她。”
左苍láng说:“微臣以为,陛下不必明白。陛下终会摘得那朵花,不论初衷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她。” 慕容炎笑意渐深,右手伸过矮几,握住她的手,说:“他们都不懂,那种日积月累的渴望是如何在人心中发酵,引人狂热迷乱。”左苍láng低头,看他覆在自己手背的右手。听见他低声说:“但是你是懂的。”
左苍láng怔住,慕容炎微微施力,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右手划过她额前的碎发,说:“你是明白的。”
那时候他的双眸摄住了她的魂魄,光影如漩涡。左苍láng眼眶微热,是的,她明白的。他靠得这样近,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抚面而来,她便醉了。
酡红在脸颊晕开,少女的肌肤灿若烟霞。慕容炎提壶,自己喝了几口,将壶嘴凑到她唇边,喂她。左苍láng张嘴,酒一半入喉,一半顺着修长的颈项,流入领口。
慕容炎的目光顺着清凛冽的酒水滑落,渐渐迷离。然后他低头,轻轻舔吻那一行清酒。左苍láng如遭雷击,轻轻推他:“主上。”
他呼出的气息热烈滚烫:“嘘,别说话。”
那舌尖也是火热的,它舔食美酒,也吸走人体所有的力气。左苍láng以手撑住他胸口,他轻声说:“别拒绝我。阿左,你喜欢我,是不是?”
左苍láng就缓缓缩回了手。是的,我喜欢你。从当年南山看见你的那一刻起。十年之后,此爱历久弥新,疼痛忽略不计。
她闭上眼睛,那一刻心中眼前便只看见这个人,这张脸。能否不难过?如果可以,让我焚骨为火,驱你片刻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