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孝儒一怔,忙对姜散宜说:“姜兄请先入座,小弟稍后便来相陪。”
姜散宜一边说请便一边注视府门之外,果然甘孝儒匆匆过去迎接。而且一路把定国公温行野迎至席上,坐在自己身边。姜散宜含笑,作不经意状问:“甘兄没有宴请左将军吗?为何没有见她来赴宴?”
甘孝儒苦笑,说:“左将军小弟哪里请得动,定国公和诸位大人能够前来,小弟这寒舍已是蓬荜生辉了。”
姜散宜扫了一眼定国公温行野,若有所思。依照常理,慕容炎不管如何封赏温氏一门,都是虚衔。温家效忠慕容渊,温砌当初单人一骑出平度关,死在西靖之手。细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丢失宿邺城,有负慕容渊信任。
慕容炎绝不可能相信温砌旧部对他的忠诚,可是如今,本该赋闲在家的温行野,连甘孝儒这样的心腹近臣都要礼让三分。
这是为什么?
整个温氏一门,唯一还在朝中的,只剩下左苍láng。还能为什么?
甘孝儒身为一品文官,他做寿,连薜成景都送了贺礼过来,左苍láng一个从一品的武官,说不来便不来。而甘孝儒还不敢有任何不满,这是谁在为他撑腰?
从甘孝儒府上回来,姜散宜便对郑氏说:“备份厚礼,我要去一趟温府。”
郑氏不解:“温府?老爷,温府如今只有温老爷子,温帅已逝,您又是追随过燕王的人,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跟他们有所来往吧?”
姜散宜说:“你懂什么?我一直看错了一件事!赶紧去准备,就要些人参鹿茸就行。”
郑氏答应一声,只得令下人备了礼。
姜散宜第二天就到了温府。
那时候温行野正在浇花,见他过来,倒是意外:“姜大人,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姜散宜一揖到地,说:“温老爷子,本该早来拜会,奈何刚刚回来,府中琐事繁忙,一直无法脱身。这不,刚一忙完,就匆匆赶来。还忘您不要怪罪。”
温行野说:“姜大人这是什么话,请入厅待茶。”
姜散宜在正厅坐下,左右一望,问:“左将军不在府中?”
温行野说:“前些日子得了陛下赏的一把弓,这会儿指不定是跟谁打猎去了。年轻孩子,在府上哪里呆得住。”
姜散宜微笑,说:“左将军贵人事忙,哪像我与定国公。想来,我们都是燕王近臣,原以为一腔忠义付君王,便就不负此生了。奈何竟有这再侍二主的时候。”
温行野也有些感慨,说:“可不是?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chūn风又一年。这河山呵……”
姜散宜说:“河山还在,我们却已赋闲在家了。”
温行野说:“姜大人何出此言呢?陛下对令爱qíng深不渝,姜大人早晚会得重用。姜大人前途无量,怎可跟老夫这样的老朽之人相提并论?”
姜散宜笑说:“定国公这样说便是取笑了,吾儿不过区区一闺中弱女,哪比得上令媳左将军这般骁勇擅战?也难得陛下对左将军青眼有加,这样年纪轻轻,却是战功赫赫。”
温行野说:“阿左虽然聪慧,毕竟是年轻。日后朝中,还需要姜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姜散宜连说不敢,细瞧他脸色,并不像知qíng的模样。两人又坐了一阵,他方起身告辞。
从温府出来,姜散宜心里略略有底。如果说温行野并不知道慕容炎和左苍láng之间的关系,那么慕容炎应该就没有公开的意思。否则以他的为人,第一个明白的必然就会是温行野。
温行野对门楣极为看重,如若知qíng,方才提及的时候,肯定脸上神色不会好看。
如果慕容炎不打算公开,那么两个人只是私下来往,左苍láng碍着温夫人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威胁到自家女儿的后位。
他心中略略有底,待回到府中,又去看了一回姜碧兰。姜碧兰仍然不肯跟他说话,他也不在意,只是问郑氏:“大夫怎么说?”
郑氏小声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还要将养几日,好歹得等恶露gān净,以免引人疑心。”
姜散宜点头,说:“宫里太医医术高明,还是小心些好。不要落给别人什么把柄。”
郑氏点头,等出了房间,姜散宜又说:“既然兰儿身体已经无恙,尾竹这丫头是不能留了。”
郑氏一惊,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姜散宜说:“想办法处理了,要弄gān净。”
第二天,尾竹就死在了姜家的井里。深宅大院,死个丫头什么的,没有人会注意。只有姜碧兰一觉醒来,发现一直侍候在自己身边的丫头不见了。她问郑氏,郑氏只是说:“回老家了,她也到了年纪,该嫁人了。”
姜碧兰本来已经信以为真,旁边姜散宜说:“她死了。”
姜碧兰睁大眼睛:“死了?可是她昨天还好好的……”
郑氏说:“老爷!”姜散宜神色淡漠,说:“一旦你被册立为后,就会真正执掌后宫。以你现在的天真愚蠢,怎么能坐得稳这后位?”
姜碧兰说:“你杀了她?”
姜散宜说:“对。”
姜碧兰慢慢退到chuáng角,十指紧紧捏住被子:“就因为她知道我有了废太子的骨ròu?”
姜散宜说:“对。”
姜碧兰说:“爹。您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对,您还要留着我,为姜家找一座坚实的靠山。对吧?”
姜散宜冷哼一声,转头出了她房间。
八月底,盛夏将尽未尽。
慕容炎正式提出册立姜碧兰为王后。如果他早两个月提出来,朝中大臣必然是群qíng激愤,但是经过两个月的冷却,大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只有宗正等一帮老臣还在据理力争。
薜成景出列,说:“陛下,姜氏毕竟是废太子宝册金印册立的正妃,乃有夫之妇,您立一个有夫之妇为后,让大燕颜面何存呐?”
宗正何煦也出列附议:“陛下,自古以来,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如今您立姜氏为后,岂不是让大燕受外邦列国非议嘲笑吗?”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意已决,此时反对亦是无能为力。但是薄正书还是出列,说:“陛下,自古天家颜面最是重要,如果……如果陛下非立姜氏为后不可,大可改名换姓……至少也不必落人口实啊!”
朝堂静默,慕容炎沉声说:“姜氏嫁给废太子,乃是被迫无奈。是废太子失德,与她何gān?孤立她为王,正是看重她端淑贤德,此事孤意已决,不必再议。”
当天下午,册后的诏书便送到了姜府。姜散宜和郑氏互相看看,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册后大典那一天,秋意正浓。大雁南飞、huáng花次第。祭台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姜碧兰一身盛装,阳光照着她头上的龙凤珠翠冠,大红绣金的凤袍隐隐生辉,霞帔之上缀金龙金凤,以东珠为饰。庄重明艳的妆容掩去了她面上憔悴之色,幸福和含羞令她光彩夺目。
慕容炎特地为她筑明月台,台高二十七丈,白玉为阶,直上九宵,可拥明月。这是慕容炎登基以来,惟一兴建的高台,也成为一代帝王与绝世佳人的不朽诗话。
慕容炎牵着她的手,拾阶而上,那玉手握在掌中,柔若无骨一般。清风徐徐而来,脚下是红纱铺路,姜碧兰的裙摆华丽而繁复,慕容炎微微侧身,替她提起裙裾。
台下诸臣一片默然,其实在这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人一怒起兵,对自己的父王和皇兄刀兵相向,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可是在这一刻,突然大家都开始相信,他起兵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爱qíng。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传说中倾城倾国,也不过如此了吧?
慕容炎一步一步,踏过白玉阶,登上明月台。佳人长长的披帛有时候滑过他的手背,细腻微凉。他缓缓转过身,台下诸臣叩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炎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人群中间,那个人身着高阶武官的朝服,随众人屈膝叩首。他目光短暂逗留,高声说:“众卿平身。”
朝臣再呼万岁,缓缓起身。
慕容炎正要说话,突然身后楼台响起机括声!他迅速转头,几乎下意识把姜碧兰护在身后。二十七丈的高台上,明月楼前,突然几十支羽箭破风而来!
高台上的禁军侍卫纷纷倒地,慕容炎随手抽了一把刀,挡掉几只箭。下面顿时一片大乱,有人高喊:“有刺客,护驾、护驾!”
周信和封平顿时脸色煞白,他二人负责这次册后大典的防卫守备,出了这样的事,乃是死罪。
二人急急上前,慕容炎以一刀挡数箭,当然吃力。何况姜碧兰一身盛装,行动不便,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此时一波箭矢呼啸而来,姜碧兰便是花钿委地、长发蓬乱!
慕容炎眉头紧皱,突然身后,有人近前。他没有回头,却知道一定是左苍láng。千级石阶,只有她有可能来得这样快。也只有她,会来得这样快。
果然那人一近前,就替他挡去了一波箭矢,他沉声说:“抓活的,孤要知道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左苍láng站在他身后,挽弓搭箭,箭无虚发,瞬间将几个没来得及隐藏的刺客she杀。刺客很快发现了她箭法惊人,立刻将目标换作了她,姜碧兰还在忙乱中,完全不知所措。左苍láng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离开这里。”
姜碧兰摇头:“不!炎哥哥,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慕容炎唇际带笑,可是你在这里,只会拖累我呢。这个时候,我还真是更喜欢身边这个人留下来陪我。但是……好吧,但是我领你心意。这一生,愿倾锦绣织一梦,免君流离,免君苦厄,免君忧怖。
箭雨更加密集,敌人已经知道左苍láng箭法高超,开始隐蔽楼中。
慕容炎说:“掩护我,我过去。”
左苍láng急道:“主上!等禁卫军!”
千余台阶上,禁卫军已经在慌忙赶来。慕容炎还没说话,突然楼中蹿出七个人,七把剑同时向他刺来,快若流光!姜碧兰惊叫一声,她是闺中女儿,哪里见过这等凶险之事?不由自主便往慕容炎身后一躲。
这七个人绝非一般刺客,其剑快若流光,慕容炎受姜碧兰牵制,闪避不及。眼看剑风已近,他几乎可以嗅到那道寒芒之上的血腥气。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七绝剑阵,是一个连环阵。一旦一剑得手,后面几剑都无从闪躲。
他眉头一皱,身边突然人影一闪,左苍láng用弓弦绞住了第一剑,只是用力一带,身后三剑刺空。然而剑阵未破,剩下三剑如残虹,剑剑都刺在她身上。
左苍láng第一次感觉到在高手面前的无力,她避无可避,不要说此时手中没有其他兵刃,就算是有,也毫无胜算。
这可怕的剑阵,刺客到底是谁?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剑阵发动一次,她中了三剑。伤口血流不止,然而她并没有退却,直面第二波剑阵。慕容炎就站在她身后,她的肩甚至抵着他的胸口。
52书库推荐浏览: 一度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