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慕容若恍然大悟,说:“当初方城城破,我潜回宫想要接走母后。但是母后已经服毒,又遇上慕容炎和左苍láng入宫。我不得已避于梁上,母后死时,忍不住垂泪。当时左苍láng明显有所察觉,却未抬头。儿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却原来这帮逆党就是想要留着儿臣,让父王不能妥协!”
慕容渊说:“这逆子,只恨当初孤王心软,未曾看出他的láng子野心!”
藏天齐说:“陛下息怒,既然事已至此,糙民为陛下准备一颗人头,保管慕容炎看不出真假。陛下可以谎称已经诛杀太子,迫他jiāo出皇位。但是这件事,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免他杀人灭口。”
慕容渊沉吟片刻,说:“如此一来,若儿该当如何是好?”
藏天齐说:“糙民会随太子再次游说诸邦,寻求外力之助。如果慕容炎迫于压力退位,陛下登基,想来外邦也会有人肯相助于我们。”
慕容渊眉头紧皱,又沉吟了一阵,说:“如此,太子就jiāo给你了。”
藏天齐跪地一拜:“陛下放心,糙民必将誓死保护殿下安全,不负陛下重托。”
慕容渊把他扶起来,说:“真是临到山穷水尽之时,才明白何为侠肝义胆。藏爱卿,若有朝一日,朕有重夺河山之时,定不会亏待藏氏一门。”
藏天齐又拜了一拜,慕容渊命人取来纸笔,开始拟写诏书。
晋阳城,左苍láng自回宫之后,就一直住在温府。偶尔宫里会送来许多药材补品,然而不管王允昭派来的人如何暗示明示,她再也不肯入宫。只称伤势未愈,卧chuáng不起。
这一日,连太医都说她可以下地行走了,她没了理由,只好前去上朝。
也就是这一日,朝中出了一件大事。一直流离在外的燕王慕容渊突然发罪己诏,称自己“偏用文臣、闭塞视听”,以至受闻纬书蒙蔽,错判杨继龄一案,又因慈父心肠,不忍责罚废太子,以酿此宫闱之乱。如今回首往事,如大梦初醒。遂发罪己诏书,传播天下,咸使知闻。
朝堂之上,诸臣皆是一片静默。如果老丞相薜成景还在,想必大家一定会据理力争,要求慕容炎迎接慕容渊回朝。但是现在薜成景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
他自己虽然暂居旧宅,然而老妻惨死,几个儿子至今都还在狱中。谁敢步他后尘?
但是也没人敢进言让慕容炎置之不理,慕容渊在位之时,虽然懦弱偏安,但毕竟二十几年以来,文用薜成景,武用温砌,总算也用人得当。
纵然懦弱偏安,但为人臣子的,又怎么能擅自议论君主的过失?何况这时候一旦开口,日后在这帮老臣眼里,无论如何也脱不了乱臣贼子的骂名。
慕容炎没有说话,朝堂之上,臣子之间也是各有心思。类似甘孝儒之流,当然是不希望慕容渊回朝的。但是薜成景一帮子老臣,从心里是绝对支持的。姜散宜当然也是不愿慕容渊回朝的。但是他一直自谕为追随燕王的“忠臣”,一直不承认当初是自己dòng开方城城门,放慕容炎军队入城。
如今他当然也不能直接表明自己的意见。
再者,慕容炎一向标榜仁孝深qíng。他对慕容渊逐而不杀,是孝。对姜碧兰不离不弃,是qíng。对朝中温氏旧部、燕王遗臣任用如初,是君主之仁。
而他自登临帝位以来,无论是灰叶原之战,还是对宿邺城用兵、攻打马邑城,都是抗击西靖。这些战功是将领之力,更是他这个君主的功绩。
是以他虽窃国,但是未留贼名。
而如今,慕容渊突然发出罪己诏,颇有回朝之意。他若同意,则要退位让权,可以博一个美誉,成全他一直以来的仁德之名。若不同意,就等于向天下人承认他之前所言皆是谎言,一切所为不过是为了权位,何来什么仁义孝道?
朝堂文武失声,慕容炎轻拨着手上提珠,说:“既然诸位爱卿无本可奏,就先退朝吧。”
王允昭高声宣布退朝,回到宫中,慕容炎说:“阿左伤势如何了?”
王允昭是个细致人,知道慕容炎关心,这几天一直有向太医了解。听他问起,立刻说:“回陛下,左将军伤势已无大碍,听说早上还跟定国公打了一趟拳。”
慕容炎点头,说:“宣她入宫。”
左苍láng一早便听闻了慕容渊发布罪己诏的事,这时候接到慕容炎传召,倒也没耽搁,一路入了宫。
进到书房,她微微一怔,书房除了她,还有姜散宜、甘孝儒两位丞相都在。左苍láng入内叩拜,慕容炎说:“起来吧,如今这满朝文武之中,也就只有你们,还能跟孤说得上几句真心话。父王一事,依你们所见,当如何处置?”
甘孝儒说:“陛下,如今朝局已然安定,不宜再生风波。依臣所见,无论燕王是否回宫,王权帝位,都不宜再作更替。臣之议,可尊其为太上皇,仍享太上皇的一应供奉。但是国无二君,朝堂政事,不能cha手。”
慕容炎没有说话,姜散宜说:“陛下,朝堂之上,旧臣众多。就算陛下只是尊燕王为太上皇,难保这些朝臣之中就没有期待他重临帝位的人。而燕王流离辗转,若不是到山穷水尽之地,又岂会向陛下妥协?他若归朝,又真是为了安享太上皇的富贵悠闲吗?”
慕容炎终于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姜散宜说:“陛下,依臣愚见,自古以来,江山帝业又何来私qíng可言?纵然陛下仁孝,但哪怕是为了大燕河山,也不能心软!”
左苍láng听见这话,转头看了姜散宜一眼,这个人也真是狠辣。话里话外,明显是要置慕容渊于死地的意思了。朝臣中间,他与甘孝儒都是慕容渊的旧臣,尤其是他,一直深受重用。
想不到身为右相,一朝反叛,竟然就狠下心肠要置旧主于死地。
慕容炎闻听此言,也未作任何表示,姜散宜继续说:“陛下,微臣以为,如今燕王回朝之时,陛下可以暂时应允。而且可以准备拟诏退位之事。”
甘孝儒说:“姜大人这是何意?!”
姜散宜说:“陛下,燕王如今虽然有回朝之意,毕竟未曾回朝。微臣有一策,可令其无法回朝。”
左苍láng一怔,甘孝儒立刻也反应了过来,说:“姜大人是说……在燕王回朝的路上……”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散宜说:“这有何不可?”
左苍láng终于说:“可……”她一说话,姜散宜和甘孝儒都看了过来,她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完,“可燕王和陛下,毕竟是亲父子。行此刺杀之事,未免凉德。”
姜散宜冷笑,说:“左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当初您前往渔阳刺杀燕王之时,可有考虑燕王与陛下是亲父子?怎么如今,燕王将要临朝了,你倒是想起来了?”
左苍láng说:“那时候,是因为温帅仍有一战之力,我并不希望因为燕王而拔除温帅这样的统兵奇才。”
姜散宜说:“左将军这么说就更不对了,难道在你眼里,陛下的皇图霸业,还比不上一个已故的温帅吗?”
左苍láng本不是一个擅长口舌之争的人,只能说:“我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如今陛下已是胜券在握,没有必要非要杀死自己的生身之父不可。”
姜散宜说:“没有必要?你可知朝中还有多少遗臣是向着燕王的?上次左将军送回晋阳的急报都有人敢扣下,您却敢说,陛下没有必要防着燕王?”
左苍láng还要再说话,慕容炎说:“好了。”两个人都不再多言,他看了一眼左苍láng,说:“左爱卿本就带伤在身,先下去吧。”
左苍láng一怔,姜散宜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亮光。她缓缓下跪告退。
慕容炎将她排除在了这次事件以外。
☆、第 54 章 密报
左苍láng退下之后,慕容炎说:“你二人的意见,各有各的道理。父王回朝,孤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心,又要生观望偏倚之念。而如果父王不能回朝,无论什么原因,都会令天下人质疑孤王的诚意。和……和当初争夺帝位的初心。”
甘孝儒看了一眼姜散宜,暗暗有点心惊。左苍láng下去之后,慕容炎的话开始毫无遮掩。甘孝儒之所以提出尊慕容渊为太上皇,是因为他不确定慕容炎是不是为了皇位,能gān出杀君弑父的事!但是如今看来,慕容炎不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慕容渊的死会牵累到他的名声。
明白了他的顾虑和底线,甘孝儒立刻说:“陛下,臣以为,真正向着陛下的人,都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自古天无二日,再者,燕王执政之时,大燕是何光景?如今陛下临朝,大燕又是如何光景?公道自在人心,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置评。”
他话音刚落,姜散宜就说:“甘大人这话说得是,哪怕左将军等人暂时不能理解陛下,假以时日,想必也终会明白的。”
甘孝儒一怔,他本意可没有离间慕容炎和左苍láng的意思,姜散宜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慕容炎想了想,却说:“继续说。”
姜散宜说:“微臣长子姜齐一直跟在微臣身边,食皇粟却无建树。如今也到了他为陛下尽忠的时候。当初微臣是随着燕王南征北战的,微臣斗胆,请陛下允许犬子姜齐带兵,前往白láng河畔,迎接燕王入朝。”
他咬咬牙,索xing说:“微臣向陛下保证,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甘孝儒突然明白,这是向军中安cha自己人手最好的时机了!更或者,这是唯一的时机了!
想一想如今军中,袁戏、诸蔼锦、郑褚等人都是温砌的旧部,许琅、王楠、袁恶等是左苍láng的人,然而左苍láng本身也算是温砌旧部。可以说现在的军方相当稳固。朝中无论是甘孝儒一派,还是姜散宜一派,甚至那拨守旧的老臣,要往里安cha自己人都不可能。
但是如今,有一个明显可以安cha人手的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悔恨,赶紧说:“陛下,微臣有一门生名叫韩进,此人武艺了得,一向胆大心细。愿为陛下效力。”
慕容炎看了一眼二人,徐徐说:“如此,两位爱卿便各自准备吧。”
二人告退出去,王允昭过来为他添茶,慕容炎说:“今日提到铲除父王,阿左反对,孤颇意外。”
王允昭笑着说:“左将军年轻,在陛下面前本就是口无遮拦,当然不似其他大人般老辣。她不同意此事,也无非是顾全陛下骨ròu亲qíng。”
慕容炎看着他,微笑:“那么,如今孤王这样决策,但是不顾骨ròu亲qíng了?”
王允昭一怔,赶紧说:“不,左将军是臣子,陛下君主。臣子位低于君主,难免短视。而君主高高在上,当然须高瞻远瞩。陛下留燕王,是亲qíng,却是一个人的亲qíng。陛下不留燕王,是为顾全大局,乃是为天下人的福祉。明白的人,自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