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几句话可以劝解了。
狄连忠入宫的时候,姜碧兰和姜散宜在德政殿外的小径上,假作偶遇。姜碧兰浑身都在发抖:“爹!绘云死了,左苍láng杀了她!”
姜散宜说:“她刚刚失了孩子,难免需要一个人来撒气。不必计较。”
姜碧兰说:“可是绘云和女儿从小一起长大,qíng同姐妹……”
姜散宜冷笑:“下人就是下人,何来姐妹?你的妹妹叫姜碧瑶,如今仍待字闺中。”
姜碧兰微滞,姜散宜说:“无论如何,她一旦产子,陛下就不能不认。而一旦陛下认下,军方就一定会扶持她的孩子。到时候别说你,就算是陛下,也不一定能左右立谁为太子,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是以这一波,失了个绘云去除一个眼中钉,你不亏。”
姜碧兰愣住,姜散宜说:“心腹是可以不断培养的,死一个丫头你便如此失魂落魄,王后的凤仪威严何在?”
姜碧兰说:“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姜散宜说:“陛下今夜会去你宫中,你回去准备吧。”
姜碧兰说:“今夜?可……可陛下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到过栖凤宫了。今夜……”
姜散宜温和地道:“听爹的话,回去吧。”
姜碧兰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姜散宜又说:“我命人送了些银子到栖凤宫,该花的地方就花,不要省着。”
姜碧兰点点头,说:“我与爹爹气血相连,荣枯同枝,我记得。”这时候,她方觉出姜散宜的可靠。比起他来,封平都显得嫩。
姜散宜说:“你能如此想,为父甚慰。”
夜间,慕容炎竟然真的去了栖凤宫。姜碧兰特意盛装打扮,还准备了他最喜欢的吃食。慕容炎走过去,说:“孤多日不见王后,王后一向可好?”
姜碧兰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无论如何,他能来就是最好的。她说:“臣妾未能管好后宫,着实羞愧。今日……”说着话,便又落下泪来,“绘云之事,臣妾着实不知,累得陛下在诸位将军面前颜面尽失。臣妾有罪……”
慕容炎把她扶起来,说:“也不能全怪你。”
姜碧兰与他十指相扣,说:“臣妾本以为,后宫不过琐事,就算是下人们不懂事,对将军略有怠慢,将军直接告知臣妾,或者禀明陛下也就是了。宫中事,说到底只是家事。谁料到将军竟然找了袁将军等人过来,步步咄咄相bī。臣妾……”她泪如雨下,说:“臣妾直到现在,仍然心惊ròu跳……”
慕容炎轻轻拍拍她的背,说:“军中之事,自有孤在,王后不必在意。”
姜碧兰一挥手,便有下人捧上jīng心烹制的羹汤。慕容炎见了,说:“孤有月余不曾来,王后却准备周全,倒是令孤意外。”
姜碧兰说:“陛下哪怕一生一世不来,在臣妾心中,也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
慕容炎微怔,半晌,轻轻将她搂进怀里,说:“傻孩子。”
两个人一起用膳,自有一番恩爱。
南清宫,薇薇怒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今天虽然薄责了王后娘娘,然而今天夜里便宿在南清宫,以示恩宠!这分明是……”
左苍láng自己去盛汤,半晌说:“吵什么,过来吃饭。”
薇薇还不服气,说:“她不就是生得一张漂亮的脸蛋吗!除了弹琴、跳舞、唱歌、作诗、绘画、会做两个菜、会……以外,其余哪点比得上我们将军……”
左苍láng:“……”
可晴过来,看见她还坐着,问:“将军,您怎么不吃饭?”
左苍láng说:“我突然不想吃饭了。”
次日,慕容炎派狄连忠任主帅,前往jī鸣郡,收复北俞故地。临行之前,慕容炎带文武百官前往西华门相送,左苍láng自然也在其列。
袁戏等人站在她身后,许琅说:“还真让将军猜中了,这个败军之将,他有什么脸再往小泉山!”
袁戏说:“如今北俞故地纸片一样,他就算得胜,也不过是得益于我们将军为他开路,这也算战功?”
左苍láng转头看他,说:“他手下无将,陛下即使拜他为帅,也一定会任其他人为将。”
袁戏一怔,赶紧问:“谁?”
左苍láng说:“姜齐算一个,然经上次失败,狄连忠一定会吸取教训,用一个我们的人,以免军心不齐。诸将之中,老辣的不好控制,他应该会选用年轻将领,不是王楠就是许琅。” 王楠和许琅都是一怔,王楠说:“要我们在他麾下,服从他指挥?”
左苍láng说:“在他麾下。”两个人都是眉头一皱,左苍láng却说:“听我指挥。”
两个人还要再说话,突然前方,狄连忠跪下道:“陛下,微臣上次失利,后来虽然攻下宿邺,却导致左将军被敌所俘,受尽折磨。”他不怀好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说,袁戏等人都变了脸色。
狄连忠却又道:“但是微臣对温帅战策十分钦佩,对昔日温帅帐下的几位将军也十分渴慕。今日出征,微臣想向陛下求一员副将,还请陛下成全。”
慕容炎说:“说。”
狄连忠扫视人群,其实达奚琴是最好用的,但是那个人老谋深算,平素跟左苍láng也亲近——达奚琴的两个弟子,正是温砌的儿子。那是左苍láng亲自送到瑾瑜侯府上的,他可没忘。这个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在北俞之时,便是声名远播。他一个武将,算计一个谋臣,恐怕吉少凶多。
是以他拱手道:“陛下,微臣想用偏将军王楠为副将,请陛下恩准。”
慕容炎说:“准奏。王楠听令!”
王楠赶紧出列,跪地,一边俯首听令,一边暗惊。左苍láng方才的猜测,竟然丝毫不错!可是她说听她指挥,这晋阳距离jī鸣郡何止千里之遥?战事又多变,怎么能听她指挥?
他接下军令,走到左苍láng身边,看似道别,却低声问:“将军,末将如何……”
左苍láng抬手,理了理他盔上红缨,微笑:“到了你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早去早回。”
王楠不解:“将军!”她不愿再多说,王楠也没有时间了,只好走到狄连忠身边。
狄连忠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先不说,以免左苍láng又动什么歪心思。此时骤然请将,便是左苍láng有什么花招,也耍不出来了吧?
这次带王楠出去,往他身边派一员自己的心腹作副将,恰当时候,派他战死。他死之中,军中又多了一个位置,而自己的心腹便可独领战功。如此加上姜齐,自己也算有些势力。
他看了一眼左苍láng,冷哼一声,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大军出发,向西而行。
左苍láng站在武官前列,没有着甲。寒风透衣,她拢紧手炉,曾经踏雪披霜若等闲,如今她未在马上,却已不敌天寒。慕容炎送走狄连忠,转过头来,两个人目光轻轻一触,又缓缓分开。
他起驾回宫,左边是左相姜散宜,右边是右相甘孝儒,王允昭贴身侍候。他回过头,左苍láng不在他身后。
☆、第 76 章 血垢
左苍láng一直没有回温府,也没再见袁戏等人。
眼见着chūn节将至了,达奚琴可还在狱中呢。袁戏忍不住,偷偷去见他。达奚琴是降臣,坏处是不得重用。好处是没什么仇敌。左苍láng不管他,谁也不会有意为难。
是以他在狱中,日子过得还可以。
他本就喜欢混迹市井,因为会得多,狱卒们无不想跟他学一手。琴棋书画是学不会了,赌博摇骰可以学着点。袁戏过来的时候,还有几个狱卒围着他请教呢。
袁戏把人赶开,自己进了牢里。达奚琴的囚室里还有一方矮几。他在几前坐下,说:“先生,我们将军也真是的,出来了也不给先生求个qíng。”
达奚琴说:“将军无碍了?”
袁戏命人送进来酒ròu,说:“嗯,这次我瞧着有点怪。”慢慢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说了,然后问:“先生,你说这次,狄连忠带兵前往小泉山,可不是胜券在握吗?咱们将军又在宫中,连温府都不回,她还能有何计策?”
达奚琴略略沉吟,说:“当初出征小泉山时,我曾给她定下计策,是取小泉山、jī鸣郡和梁州三地,如得此三地,则西可扼住西靖,东可俯视无终,退又可守平度关。然而她选择了小泉山、jī鸣郡和空洲,单单留下梁州。近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应有深意。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明白。”
袁戏说:“梁州临着白láng河,如今被无终占据。将军留下这个地方,是担心西靖渡河骚扰吗?”
达奚琴说:“她未曾言语,但是依我所见,此事应该还有深意。”
袁戏说:“这还能有什么深意?梁州城就算倚仗白láng河天险,也不是什么难攻之地。狄连忠那狗东西带着十几万兵马,要攻这个地方还不容易?”
达奚琴说:“也许吧。”
十二月底,正是除夕。
慕容炎没有设宫宴,却照例赐菜下去。以往他对温府,一向颇多厚待,菜也会赐两道。今年却是一视同仁,赐了一道菜。好在左苍láng没有回去,仍然住在南清宫,倒也不显薄待。
年夜饭他在栖凤宫,陪姜碧兰过。王允昭倒是小心提了一句:“陛下,今年……将军在宫里,是否要请她一道过年?”
慕容炎说:“晚点再说吧。”
姜碧兰对这个除夕,倒是准备多时了。jīng心准备的年夜饭之后,她又编排了歌舞。最后说:“陛下,臣妾命人重新装饰了明月台,能否请陛下移驾该处观赏歌舞呢?”
慕容炎微笑:“王后有此心,孤自当奉陪才是。”
于是帝后相携,前往明月台。
王允昭想了想,还是派人前来报给左苍láng知晓,话里话外还是暗示——如今她跟慕容炎可是冷战多日了。难得的机会,不如前往明月台,作个偶遇,也算是缓和一下关系。
左苍láng听到这话,却只是命内侍向他转达了谢意。王允昭暗暗心急,却也没有办法。
当夜明月台,姜碧兰作月神曲,自己跳舞。慕容炎迷于倾城之色,与她共度新岁,直至天明。
左苍láng独自呆在南清宫里,袁戏几度派人来请,军中将领们在城中设了酒宴,想邀她共饮,她却只是婉拒。
狄连忠赶至jī鸣郡的时候,遇到一个难题——如今北俞故地,确实咽喉要道都在大燕手里。但是孤竹要攻还有点难度——太上皇慕容渊在孤竹手里。
一旦bī急了,孤竹把他往城门上一挂,狄连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万一真的因为自己攻城损及慕容渊的xing命,他是否能够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