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在旁连连点头,应和道:“正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将军,你无论如何不能去。”
见俞大猷仍然不吭声,陆绎问道:“哥哥莫非是信不过我?”
“不是……”
“那么就是因为我爹爹的缘故,所以瞧不起我。”
俞大猷连忙道:“这是什么话,何曾看不起你!只是……你若出事,我们难以向令尊jiāo代。”
“哥哥,你军中有多少人?”陆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俞大猷一怔:“……两万六千人,怎么了?”
“你告诉我,这两万六千人,有谁是没有爹爹的么?”陆绎皱眉,“他们能上阵杀敌,怎得我就不行?哥哥,你不仅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我爹爹。”
“不是,我……”
“我敬重哥哥,是因欣赏哥哥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求为国效力。怎得到了今日,哥哥心中想得便不是要攻下岑港,而是怕我连累于你?”陆绎再下一记猛药。
俞大猷被他说得愧然,猛然起身道:“好兄弟!今日你既将话说到此处,我就将此任务jiāo给你!”
“将军……”王崇古阻拦不及。
陆绎知晓他担心何事:“王副使放心,此事我会书信爹爹,便是我出了差池,也绝对不会累及旁人。”
他考虑得如此周到,王崇古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道:“我定会给你挑最好的人手。”
“多谢。”
大事已定,三人举碗痛饮,胸中好生欢喜,又说了半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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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陆绎躺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脑中所想的,并不仅是从海路潜入岑港,还有俞大猷的那些话。
杨程万与沈夫人是旧相识,这就解释了为何沈夫人在听说杨程万是杨岳的爹爹之后,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可她为何对今夏特别上心?而非对杨岳?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
俞大猷曾经提过,杨程万心仪之人是林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夏长青的夫人。如此说来,当年夏家出事,他肯定是知qíng,这其中又发生过什么事qíng。与他被关入北镇抚司有没有关系?
岑福睡在外间榻上,听见里头陆绎翻身,良久不曾睡着,遂点了灯进来问道:“大公子,可是酒喝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给您弄碗醒酒汤来?”
陆绎翻身坐起,摆手道:“不用。”
岑福无法,只得给他绞了把布巾,递过去。
用布巾覆了好一会儿面,昏沉沉的脑子似也清醒了些许,陆绎长长呼出口气:“……替我备笔墨。”
岑福一怔,没敢多问,备好笔墨。
陆绎写好一封信,用火漆封了jiāo给他:“等天一亮,你就再跑一趟京城,将此信捎给我爹爹。然后,我要你秘密地查一件事qíng。”
听他说得十分郑重,岑福问道:“何事?”
“十几年前,杨程万究竟为何缘故被抓进北镇抚司,瘸了腿,又被放了出来。”陆绎叮嘱道,“千万记着,此事必须秘密行事,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岑福有些不解:“杨程万的资料您不是看过么?上面没有?”
“他的资料有些部分被人刻意销毁,”酒的后劲甚大,陆绎痛楚地捏了捏眉心,“你记着,一定要秘密行事,莫让我爹爹发觉。”
“还、还、还得瞒着老爷?”岑福有点结巴。
“对,我猜测,刻意销毁资料的人可能就是爹爹。”
“老爷他……”
“还有,去过京城之后,你再跑一趟南京府,查夏长青一家人,事无巨细,从夏长青到他夫人,再到家中仆人、往来亲朋,越清楚越好。”
岑福不解:“大公子怎得想起夏长青来?他与岑港有关系么?”
“我自有我的缘故,你记着,这两件事你须谨慎小心,绝对不能让人发觉。”
“卑职明白。”
对于陆绎一人留在此地,岑福还是甚是不放心:“大公子,这里毕竟是军中,很快就要和岑港开战,您把我打发走了,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你什么变得这么蝎蝎螫螫起来了。”陆绎催促道,“早点歇着吧,明日一早你还要赶路。”
没法违抗他的命令,岑福却仍是不放心,戒备地看着陆绎:“大公子,别的倒罢了,您出谋划策也行,但咱们毕竟不是官兵,打仗是他们的事,您可不能跑战场上去,我得向老爷jiāo代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陆绎佯作打呵欠,岑福不愿打扰他休息,遂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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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崇古办事效率极高,huáng昏之前便把五十个人选都码齐整了,在校场排成队,等着陆绎来试他们的身手。
早间陆绎与俞大猷那场比试,大多数士兵都看了,便是没看的,事后自然也有人渲染渲染说给他听。要知晓,军中能在俞大猷手下走几个来回的人可不多,眼前这五十人,即便原先对陆绎颇有微词,在那场比试之后,对他皆暗暗佩服。
命他们两两jiāo手,陆绎在旁逐个观察,然后根据取长补短,每三人为一组。由于距离进攻岑港的日子所剩无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绎不仅要求他们加qiáng训练,且让王崇古安排他们同吃同住,让彼此间更加熟悉。
如此这般训练了几日,陆绎则请俞大猷派船,勘察了几次岑港海域,自己还偷偷潜至岑港海湾之中,计算了海中距离,和所需要花费的功夫。
这日入夜,他仍在灯下细看蓝道行画来的岑港方位图,却听见有人叩门。
“进来吧。”他以为是祥子,这几日俞大猷常差遣祥子来给传话递东西。
有人推门进来,听得脚步声有异,与平素祥子的脚步声不同,陆绎诧异抬头——蓝道行一身戎装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素日里都穿着道士袍,乍然换了一身青袍huáng战裙的军中士卒衣袍,头上还规规矩矩带了顶黑色折檐毡帽,着实叫人有点看不习惯。
“你……这是加入俞家军了?”陆绎笑问道。
蓝道行笑了笑,也不待他招呼,自己便坐下来:“我既为陆大人的车,此番潜入岑港,我没道理不去。”
“你怎得知晓?”陆绎一怔,此事除了他、俞大猷和王崇古三人,并不曾让第四人知晓。便是正在训练中的五十名兵士也不知晓究竟要去作什么事qíng。
“我在画岑港方位图的时候也想到这个法子,又见大人您挑选人手,出海几趟,大概也能猜到您的想法。”蓝道行看向桌上的方位图,手伸过去点了点,“此处看守最为严密,当时我无法靠近,估计此处应该是军火库房。”
陆绎凝神看图,手指在其上重重地叩了叩,若能够炸掉火药库,断了倭寇的弹药供给,那么无异于能够大大的减少进攻明军的伤亡。
“带上我,我帮着你炸了它!”
蓝道行看着陆绎道。
陆绎微微挑眉,笑道:“怎得,莫非不带上你,我就炸不了这军火库?”
蓝道行也笑道:“怎得,莫非我们俩也要上校场比试比试,你才肯让我去?”
一灯如豆,陆绎看着他,沉默良久之后道:“你该知晓,我留着你,是要派大用场的。”
“我自然知晓,但你有失,我这辆车纵能长驱直入以一当十,也无用武之地。”蓝道行正色道。
陆绎仍是沉默。
蓝道行想了想,又道:“小姑娘还在新河城等着你吧?”
陆绎瞥他。
蓝道行笑道:“挺好的小姑娘,你就别让人家太久了。”
“胡说什么!”陆绎没好气道。
蓝道行正色道:“潜入岑港,凶险之极,但以你我的功夫,只要照应得当,全身而退并非难事……哥哥,咱们又不是去送死。”
陆绎正yù说法,忽又有人叩门,这下是祥子的声音。
“陆大人,将军请您往大帐一趟。”
陆绎应了一声,瞥向蓝道行,无奈道:“跟着来吧,得让俞将军认得脸,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是哪里混进来的细作呢。”
他既说了这话,自然就是允诺的意思,蓝道行心愿得偿,笑着起身随他往大帐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俞大猷的xing子原就不拘小节,大帐里头平素虽然不算杂乱无章,但也绝对算不上整洁。可今日陆绎一进大帐,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帐内左一叠右一摞地堆着甲衣,拥挤不堪,俞大猷坐在其中,喜气洋洋,犹如一夜bào富之人。
“兄弟,快来看!我弄到什么好玩意儿了!”俞大猷一见陆绎便笑道。
陆绎取过一件甲衣端详:“这是……银丝棉甲?”
“果然识货!”俞大猷笑道,“我好不容易弄到这几十件,正好此番可以派上用场。”
寻常的棉甲是用七斤棉花,用布盛于夹袄内,粗线fèng紧,入水浸透,然后取出铺地,用脚踏实,已不胖胀为度,晒gān收用。见雨不重,霉鬒不烂,鸟铳不能大伤。而银丝绵甲是在棉花中混入银丝,又轻又薄,坚韧程度却大大提升,近距离鸟铳不能穿透,但造价也昂贵许多。此番俞大猷弄到这批银丝棉甲,想必是花费甚大。
“哥哥,不少银子吧?”陆绎问道。
俞大猷显然不愿谈此事:“不谈银子,你就先说这玩意儿好不好?”
“自然是好。”陆绎微笑道。
“好就行!回头把人都叫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有改动就得赶紧……”俞大猷说着,看见跟着陆绎来的那人竟已开始试穿,瞅着又眼生得很,“你是谁?”
蓝道行的头从绵甲中探出来,朝俞大猷笑道:“久仰俞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将军一身英豪气概,让在下好生敬仰!”
俞大猷莫名其妙地看向陆绎,眼神不言而喻:这家伙从哪里来的?
陆绎把正试绵甲的蓝道行拽过来:“将军,他就是为了画图给我,特地冒险潜入岑港的那位朋友。”
能潜入岑港且全身而退的人决计不简单,俞大猷顿时对蓝道行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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