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您这样带着人闯进来,恐怕很难不让人误会。”上官曦轻轻柔柔道。
今夏有点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上官曦的语气听出些许嗔怪而非不满,接近着她就确定了,因为她听见了陆绎带着笑意的声音。
“若有冒犯之处,改日我一定登门致歉,只是眼下……”他用商量的口吻,“能不能让我手下兄弟把公事先办了?”
上官曦思量片刻,道:“也罢,我们是江湖糙莽,都是粗人,但向来是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一尺。今日大人既然好言相商,我们也不能驳大人您的面子。董叔,您陪着这几位官爷转几圈。”
“堂主,这……”
“帮内若果真有贼人藏匿,别说国法难容,我帮就断断容不得他。只是,若找不到贼人,又该如何是好?”她秀眉微挑,看着陆绎。
“言渊今日来已是冒犯,倘若如此,听凭上官堂主发落便是。你要罚我一坛,我绝不敢只喝三杯。”陆绎笑道。
“这话当真才好。”
上官曦抿嘴一笑,示意董叔带锦衣卫去。
当下,高庆等锦衣卫押着沙修竹,一个饭庄一个饭庄地看过去,而上官曦就陪着陆绎立在外头。
今夏在旁,几番偷眼看上官曦神qíng,都看不出端倪,心下只是暗暗诧异。
过了好一会儿,高庆押着沙修竹回来,朝陆绎禀道:“启禀大人,这厮低头垂目,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并不曾认出人来。”
陆绎冷眼看沙修竹:“如此,罢了,将他仍押回去吧。”
众人yù走,上官曦却将伸臂将陆绎拦住,笑道:“大人,您刚刚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陆绎停住脚步,含笑道。
“那好,大人若不嫌弃我这里酒劣食粗,留下来吃一坛子如何?”
闻言,陆绎低首迟疑片刻,便点头笑道:“既然上官堂主开了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几人,将沙修竹仍押回牢里,就不必等我。”
“大人……”高庆似不太放心,神qíng迟疑。
“不妨事。”
陆绎摆摆手,令他们快上船去,自己便与上官曦一同踏入饭庄之中。
今夏看在眼中,暗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是至理名言。陆绎那般冷傲之人,遇上上官姐姐这等风姿飒慡的女中豪杰,也不得不化为绕指柔。
月色如霜,辽阔的湖面上一片茫茫的银白。
“姑娘,外间有风,还是进来吧,仔细受了凉。”随伺的圆脸丫鬟劝道。
翟兰叶扶着舱门,极目远眺,对丫鬟的话仿若未闻。带着水汽的夜风轻轻拂动她的袄裙,色如月华,飘扬绚烂,身姿自有种说不出的曼妙。
“姑娘,有三、四里水路呢,且要一会儿功夫,还是进来等吧。”丫鬟继续劝道。
“不妨事,在家时坐的时候久了,我略站站。”
翟兰叶柔声道,目光仍望着湖面,面上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丫鬟只得不再相劝,进舱取了件披风,替她披上。
船缓缓前行,莫约过了半个时辰,能看见一艘颇大的夜航船静静停在距离浅滩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灯火……
三年了,终是又能见着他了!
她握帕子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上,心跳之快几乎让自己受不住。
“姑娘,从这边上船。”
丫鬟来搀扶她,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步上架起的踏板,登上那艘夜航船。
☆、第四十四章
才登上船,翟兰叶便怔了怔,她的脚下不是木板,而是整张柔软雪白的羊皮。不仅仅是她的脚下,甲板上竟用羊皮铺成了供人行走的路。
“姑娘来了……”一名船上的侍女迎上前,“主人吩咐,请姑娘脱了鞋袜入内。”
翟兰叶又是一怔:“脱了鞋袜?”她看见这侍女竟也是赤足。
“是的,这是主人的吩咐。”
尽管是他的吩咐,可女子的脚岂是能随便让人看见,翟兰叶不安地望向四周,幸而目光所及没有看到任何男子。
“姑娘?”
迟疑片刻,翟兰叶方才点了点头。
那侍女取过一张圆凳,请她坐了,俯身替她脱下鞋袜,搀扶着她站好。
赤脚踩在羊皮垫子上,顺滑柔软的羊毛从指fèng间钻出来,翟兰叶不甚自在地站稳身子,望着通向船舱这条软绵绵的路,只觉似做梦般的不真实。
“姑娘请随我来。”
侍女行在前头,她深吸口气,款款跟上。
进了外舱,灯火昏暗,她只觉得脚下的触感与之前不太一样,虽然仍是毛茸茸的,却不若之前那般柔软,显得硬碴了许多。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地上已不再是羊皮,换成了一张张láng皮垫子。
再往里头行去,愈发昏暗,侍女从舱壁上取了一盏灯捧着,她紧随其后,不敢离得太远。
侍女领着她上了楼梯,梯子上又换了一种垫子,她只能察觉出不同,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种动物的皮毛。
上了两段楼梯,再穿过一段过道,紧接着又上了一段楼梯,翟兰叶眼前方豁然开豁,竟是到了船的顶舱……
一轮明月在天,地上是一铺到底的玄狐皮,狐毛如针般铮亮。
赤足踏在黝黑发亮的狐皮上,愈发显得细嫩白皙,翟兰叶自己不经意低首看了一眼,怔了怔,竟不由自主红了脸。
“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暗处道。
原本领路的侍女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翟兰叶立在当地,微微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是你么?”
“三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了?”男子靠在软榻上,低低轻笑道,“你过来,让我看看,莫站那么远,你知道我的眼睛不太好使。”
翟兰叶缓步走到软榻面前,一双妙目望向男子,那男子的双目却看着她那双纤足。
他慢慢伸出手,用手背轻轻靠上她的脚踝,肌肤相触的那瞬,翟兰叶全身猛地一颤,缩了缩脚。
“你坐下来,咱们俩说说话。”男子也不恼,指着狐裘低声道。
翟兰叶曲膝坐在玄狐皮上,用裙子把粉足规规矩矩地掩起来,然后含羞带怯地垂目而坐。
男子望了她片刻,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来,在掌中轻轻摩挲着,笑着问道:“听说你爱吃鲜鱼汤,是不是?”
翟兰叶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京城也常吃。”他又道。
接着,两人之间陷入一阵静默之中。
她偷眼望了他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这次来,会带我走么?”
男子笑了,抬手抚上她的脸,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秀美的下颌,低声道:“上一次见你,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正好是霜降那天。”
男子长叹了口气:“我在京城脱不得身,若不是为我娘守孝,我恐怕也来不了这趟。”
“你娘她……”翟兰叶抬首望向他,目光带着心疼,“你一定很难过吧?”
“她老人家登西方极乐净土,我为何要难过。”男人仍是笑道,“我爹倒是挺伤心,我劝他庄子丧妻鼓盆而歌,可惜他听不进去。我索xing还是出来躲清净,顺道还可以来看看你。”
“……”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复问道,“是来带我走么?”
男子仍不回答,抚着她的脸,轻声叹道:“听说那晚,周显已把你吓着了?连那屋子都不敢住了?”
闻言,翟兰叶惶恐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突然就……就上吊自尽?我照着你的吩咐做,以为他最多就伤qíng几日,怎么会、怎么会……是不是我害死了他?”
“傻姑娘,这是他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男子的声音愈发轻柔,手滑落到她耳边,摩挲着耳垂,“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在京城里,每次接到你的信,心里都欢喜得很。”
“为何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也会做得很好。”她急切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你见过陆绎了吧?觉得他为人如何?”
他安慰着她,目光随着手慢慢滑下,慢条斯理地撩起些许她的裙摆,端详着她如玉雕的双足……
“只见过一次,刚见时他问起周显已之事,我便有点恼了,后来他就不再问了,只闲谈些琐事。后来他还派人送了些香料和小点心与我。”
“小点心?”男子微微侧头。
“是小米糕,我也奇怪,怎么会送点心,后来听说他闲暇时喜好自己下厨。”
男子不由大笑:“你被人耍了,他岂会做这等事qíng,定是有人从中捣乱……但如此说来,他对你并未上心,不过是敷衍而已,否则怎会让旁人这般戏弄你。““是兰叶无能。”
男子笑道:“不相gān,我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被你所惑。”
“公子不怪兰叶?”
“当然。”他心不在焉答道,专注地在她脚心轻轻划着圈圈。
翟兰叶羞涩而局促地缩了缩脚,却反而被他握住。早chūn风寒,足踝luǒ露在外,冻得冰冷,而他的手带着某种奇异的热度,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
“公子……”她不自在地轻唤道。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它才六寸二。”
男子抬起另一只手,沿着纤足的轮廓摩挲,仿佛在观赏一件jīng雕细琢的绝世真品。翟兰叶脸羞得通红,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心中只担心会有人突然闯上来。
直过了半晌,只听到他一声叹息,无比惋惜道:“现在是六寸七吧。”
翟兰叶惊讶于他的jīng准,点头道:“是的。”
“可惜了、可惜了……”男子遗憾地放下她的脚,温柔望着她,“能跟我回京城的,足长不能超过六寸六。”
“什、什么……”翟兰叶怔怔的,压根没听明白。
“这是我早些年就立的规矩,你看,我也没法子,是不是?”
他仍是微微笑着,语气温柔地简直能滴出水来。
“这些年,我、我……我一直等着您……”翟兰叶双目尽力睁大,也不敢眨眼,却仍是无法阻止眼泪成串成串地落下来,“我心里只想着您,您的吩咐我从来没有违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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