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鱼的确能忍,可年纪不大,仗着的是别人以为他没有心数,还洋洋得意以为瞒过了称心,此时见称心竟无一点意外,心头一凉,只听得称心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宫里头最坏的出路可不是扫落叶看库房,而是慎刑司、停尸房,你年纪小,牢牢记着这个,且等着。”
他这话说的极狠,流鱼一时被他吓住,差点没有站稳。不过也难怪如此,称心在御膳房一贯是好脾气,小太监们做错了什么也顶多训斥两句,连月钱也不罚,偶尔还分些点心给他们,对流鱼就再好不过了,甚至教他宫中为人做事的道理,还请了刘掌事教他做菜,好有个出路。
可他却忘了,称心再人善可亲,也是不到二十岁就坐到了一宫掌事的人,还将宫中大小诸事管的服服帖帖,这可不是在御膳房能比的,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称心也只说了这一句,又恭维了一番,得福带着流鱼离开后,乔玉才从躲着的拐角里出来,仰头问称心道:“那个得福,怎么忽然瘦了好多……”
他都快要认不出来是那天的人了。
反正现在御膳房的掌事都以为称心才被门下的小太监背叛,估计气的不轻,索性甩下事情,拉着乔玉去了后院,沉吟片刻才道:“因为他弟弟得全前几日才死了,听说是落水,没救回来。”
宫里与别处不同,除了主子,奴才全不能算是人,甚至是不受宠的宫妃或是皇子公主也是轻若尘埃,死了不过是如同摔碎了一个什么物件,顶多是主子用的不称手了。
即便是得全死了,也不过是被冯贵妃赏了些,不说是祭拜,连哭都不能哭一声,以防触了贵人的霉头。
“啊?”乔玉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他那日还……”
称心拍着他的脑袋,温声道“死了倒好,就当是意外……别想太多。”
得全死在这个时间,谁都会多想,他究竟是为什么死的,称心不知是好是坏,但至少最近得福是再没空来寻乔玉的麻烦了。
流鱼一路跟着得福到了沉云宫,临在宫门前顿了顿,总觉得今日的得福与往常很有些不同,便低声问道:“干爹,您说我待会见了娘娘,该如何才能讨得欢心?”
得福眼睛直视前方,与站在走廊里的盛海遥遥对了眼神,皮笑肉不笑起来,尖刻的声音忽然刻意温柔起来,“你是好孩子,娘娘自然喜欢你。只记得一句话,多做少说就好了。”
易容确实好用,但保证的时间太短,也很难将一个人模仿到周围人全察觉不到异样。幸好得全正好死了,即使得福有些不寻常的举动,也以为他的过度悲伤,导致与往日不同。
流鱼总算有些放心下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得福走进了沉云宫。
几日过后,流鱼因偷了冯贵妃的首饰被当庭杖毙,得福也因为弟弟得全的死而服药自尽,冯贵妃嫌晦气,连夜将尸首送出宫埋了。
这消息捂得很严实,等称心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心惊。
这怎么会是意外?
宫里不会有这么多意外和偶然,只能是有人想要他们死。而且,是和乔玉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第30章 傻瓜
冬至。
乔玉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手腕上挎着食盒,快步从御膳房回来。路上冷冷清清的,寻不到几个人影,枯枝干草上覆着薄薄的白霜,冻得透骨。
他一个人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 为了活动手脚, 一路上都在蹦蹦跳跳,好不容易到了太清宫门口,乔玉停在台阶上,仰着头望着身躯高大, 和门神似的两个侍卫。
陆昭的脾气好,乔玉在他面前更大胆一些,直接去够陆昭冰冷的佩刀, “我带了好多饺子回来,能分给侍卫大哥一人一盘!”
他们比不上御前侍卫,能够在元德帝面前露脸, 有大前途,就是苦哈哈卖体力活的,份例少,伙食也不怎么样,一年到头没几日假期, 即使是冬至连份饺子都没多给。称心心里细密妥帖, 提前多备了两份,要乔玉送给侍卫。
陆昭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低声道:“小声些,你再嚷嚷,谁不知道?”
乔玉捂着嘴,不敢说话了,蹲下来把食盒打开,撂下饺子就从小门偷溜进去了。
他一路小跑到景砚的屋子,太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户开了一半,有冷风灌进来,微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景砚的小半张侧脸,眉眼半阖,映在他手中的经书上。乔玉进门时正好迎着风,立刻就缩起了脑袋,大声问道:“殿下我回来了,您怎么不关窗户,真的好冷。”
景砚一怔,合上了书,往桌上一扔,起身关了窗,他的背影又清癯又沉静,转过身朝乔玉招了招手,“无聊犯困,吹着风精神些。”
其实并不是如此,太清宫缺衣少食,蜡烛已经不够了,除非必要,景砚很少用烛火,借着外头的微光看看会书。
乔玉“啪嗒啪嗒”地跑到景砚身前,很有自信道:“我回来殿下就不无聊,也不困了!”
他踮着脚,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显摆似的打开盖,端出两盘白白胖胖的饺子,叽叽喳喳地同景砚说着今日称心告诉他的事。
得福、得全和流鱼全死了,再也不能找他了。
乔玉得费大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和景砚说自己的委屈,假装是说一件随处可见的有趣事,还未称心打抱不平,说流鱼没有良心,可是翘起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景砚微微垂眼,没有戳穿他的谎话。
他当然是早就知道了的。从得福得全在太清宫的死,到他们在沉云宫的死,完整的尸首都再找不到,才算是个了结。
在这宫里头,死一个人或两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是如得福得全这样的沉云宫掌事,也不过是在私下里偷偷议论两天,又忙着去捧盛海了。
现在盛海才是冯贵妃眼里的得意人,他是个矮个的胖子,很会说话,与得福那种背地里恨不得把人踩到泥地里不同,为人颇为和善,喜欢在冯贵妃面前夸做得好的人,沉云宫的小太监宫女们大都喜欢他多过得福得全两兄弟。
景砚站在那想了片刻,心神没全放在乔玉身上。他忽然微微抬眼,外 头的天灰蒙蒙的,积云压得很低,似乎快要下雪了。
风雪欲来。
乔玉同景砚说着话,讲着开心事,却见他心不在焉,哼哼唧唧了几声,有点不开心,迈着小短腿转身就跑了。
因为是景砚先对不住他,所以乔玉自顾自觉得自己也可以任性一回。乔玉对景砚亲手制成的屏风很好奇,想要摸摸看看,可是往常他要去瞧的时候,太子总拦着他,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就是直接抱住他,玩闹一会,乔玉便忘了这事。
今日终于寻到了机会,乔玉窜到屏风前,他身体瘦小,像条滑溜溜的活鱼似的从缝隙间溜了进去,扑倒在了床上。
床铺不如乔玉预料得那般柔软,反倒硬得很,还磕到了脑袋,乔玉疼得捂着头缩成一团,不过还是强撑着迅速翻了个身,打量起了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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