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啊……
封荣极缓慢地看向香墨,她安静地坐在屏风的阴影中,手握着杯盏,几乎是玫瑰色的眼睫低垂,细密地覆盖下一片浅淡阴影,勾勒在脸庞深处。几乎让他有了凝固一般的错觉,封荣眼中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
横笛旋律陡转,舞姬亦旋转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手中一枝枝梅花,忽高,忽低,有起,有伏。只一霎,舞起花影扶疏中,有什么幽亮忽闪忽现了一下,细看时又失去了踪迹。
封旭陡地回眸,眼里暗影深蓝:“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陈启也吃惊道:“怎么会,谁蠢到这时派来刺客?!”
说话时,笛声一下拔高,舞姬薄绢轻纱的长袖,无处不飞花。一抹寒光映亮莹翅绕了些许花的细碎,悄然飞来。
所有人痴愣时,陈启大喊了一声:“是刺客!”
可刀锋已经直直冲到了封荣面前:“昏君,拿命来!”
如梦初醒的侍卫们开始骚乱起来,可因有女眷,隔的较远,且谁也不会想到会在杜府发生行刺,于是便迟了。
惊慌,尖叫,嘶喊,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候,那扇紫檀的屏风,竟然从中间裂开了,银白的刀光把那一只展翅的凤生生的切断了。香墨刚自屏风前起身,转首时却见奔过来的封旭一伸手就推到了她。寒刃夹起带着疾风的灼热,贴着他们的脸颊瞬间滑过,向着封荣刺去。
这发狠袭来的刀光,恰恰截断了封荣的退路。
躲不开了呢!
封荣桃花一般的瞳满载了震惊以及愠怒,可到了这一刻,仍旧没有一丝慌乱。
那双清秀修长的手一下子把刚才还护在身后的杜子溪拽到了身前,舞姬极寒的锐气劈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没入了杜子溪孱弱地的胸腔中。
带着笑面的舞姬一愣时,封荣已经用不可思议的矫健伏低身,自屏风后袭来的乐师措不及防,耀眼的银光一晃,扎刺进了杜子溪后背。封荣顺势前推,一寸寸,一步步,尖利钢刃划过血肉白骨,顺着他看似细白的手指牢牢地钉入前面舞姬的胸口。一股已分不清是舞姬还是杜子溪的辛辣鲜血灼烫地涌上,红面白里的五重锦衣,袖子宛如蝴蝶灿烂的翅膀,蹁跹飞翔仿佛不是去死,而是去羽化飞仙。
沉闷的利剑砸地的声音中,舞姬已经倒了下去。
封荣眼睛往下一沉,抓到了侍卫投掷过来的长刀,杀意就在那瞬间迸发,急速一个回身刺去。
回神过来的乐师要撤身已经迟了,长刀没入胸口,踉跄的退开几步,手却僵在半空,不知道去捂,满眼的不可置信倒下时,滚烫的鲜血近乎沿着直线向四周喷洒出来,红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间,封荣动作如云流水,如果,挡在他身前的不是杜子溪的话,便真的是极致优美了。
合
喷洒出来的血全部溅在了镂雕槅扇上,滴滴嗒嗒流淌下来。李太后,杜江,李原雍,封旭,陈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惊恐又充满了不可置信。
杜子溪伏在地上,粘稠的血自精工纹绣洪福齐天的夹衣中一路蜿蜒而出,几近黛黑。灯都破碎了,那些明灿的琉璃,纷纷扬扬地坠落,白灿灿的,碧莹莹的焰,滴映在她眼眸中,遥遥望去,似无数欢喜而又似一点幽怨。
香墨陡地想起,每年盛夏时,大陈宫无数形似蝴蝶的飞蛾,焚火自尽,烧涸了翅膀,灰飞烟灭却仍不肯气绝。
而杜子溪微弯起唇角,就恍如飞蛾的灰烬,却比任何花都好看。
香墨静静看着,喃喃自语:“在笑着呢……”
忽听封旭低呼:“他疯了,竟然就这么弃了杜子溪!”再顾不得什么,紧紧抓住香墨,却不由打个寒颤,她的手居然比冰雪还要冷:“要是在他身边的是你……”
香墨心中如乱麻一般,梳理不清头绪,反反复复地只是想着,竟这么快……
怔愣不语,良久方道:“一样会被推出去。区别只是一个心甘情愿,一个会愤死挣扎。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们都只不过是他手里的棋,而我和杜子溪早就是注定的弃子。”
“弃子”二字入耳,如钢针刺的封旭微微一颤,他怔怔地望着封荣,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唯有老成练达的杜江善于洞察阴阳,镇静的上前,但到底老迈,举步时已是驼背颤步:“老臣……老臣府第出了这等谋逆大事,罪该万死!”
封荣没有看向任何人,甚至没有眨一眨眼,淡淡笑开了:“阁老就坐镇杜府,好好盘查一下相关人等吧!”
桃花双眸,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微笑,所有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仍觉得浮光流影煞是好看,可是不由自主暗自滋生的,是背脊都要冻结的寒意。
德保托着一盏白莲灯引在前面,封荣走得很静,很缓。红绵绣毯自正堂一路迤逦,辅至杜府大门前。一盏宫灯,晃着,飘着,摇着,乍明乍灭,他那浅金面的常服,万寿无疆的白色腰带几乎垂地,几点血迹仿佛印染的颜色,微薄的沾不上一点光色。
皇帝口谕,杜江盘问相关人等,便意味着所有人都不能走出杜府。正厅中已有人极快的去清理。杜江便把李太后、李原雍、封旭和陈启引到了书房内,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隔在了外面。
书房内炉篆微熏,金鼎铜壶,十二个书架叠接横陈,隔作前后三层。第三层中正中悬一额,白地洒蓝的苍劲楷书大字“定香吟榭”,两旁板联:
手抱屋柱团团转,脚踏云梯步步高。
款书“陈锦题赠”,正是宪帝楷书小字。一行人都噤声不语,当值的侍婢纷纷上茶,动作不只是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所有人再惊慌不定都力持镇定的端起茶盏,只是没有一个人真的去喝。
这而杜江撑在桌案上,久久不语,被烛光照耀,沟壑满面鬓满霜,完全是一个老人的神态了。窗外,仍依稀听到瑟瑟风声中夹杂有渺茫的叫嚷声和奇怪的劈啪声。似乎,拷问已经开始。
此时,杜江抬起头,慢慢扫望向众人:最后落到封旭身上,浑浊的眼睛陡然燃烧起来,唇艰难地张开:“青王,是你吗?”
话语轻缓,然而却似乎在屋内卷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森森凉风,陷在沉思中的封旭惊得险些失态,随即想到,行刺的主使最最不可能便是李氏,也绝不可能是杜氏,那么似乎便只有他了,于是不由愣住,不知如何开口辩解。
李原雍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端着珐琅茶杯,低头一点一点用杯盖撇着茶沫,不耐的开口:“杜阁老问你话呢,还不回话!”
俨然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但此时此刻,绝不宜去计较什么,封旭起身揖礼,恭谨答道:“回阁老,确确实实不是我。”
杜江犹疑了片刻,慢慢踱到封旭的身边,声音透著悲凉:“五十年了,宦海波澜,老夫一直以为会死在儿女厌恶的眼光中,倒没想到,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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