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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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墨吃力地将他话中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字眼在脑中拼出意思,茫然的眼睛始终黑洞洞仰着。

  室外,骤风突起,檐下的铁马铮铮乱响,洞开的窗不住碰合,不多时,青蓝电光划裂了沉沉夜色,滚滚雷声中,雨点疯了似的就落了下来。

  这是东都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承

  下了一夜的雨,在天明时止住。佟子里进入房内的时候,只看见香墨已经梳洗好了坐在窗前。仍有些乌暗的晨光照在她的身上,眸光流转间,透出难以捉摸的光。佟子里竟不敢再看她,转头掩着嘴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临走前说,让你今日进宫看看。”

  “有这个必要吗?”

  香墨说,声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冰凉的让佟子里不禁一个冷颤,站立不稳跌坐在仍旧搭着大红锦的椅子上,掩面低泣出声:“圣命难违。香墨,我以为你懂的。”

  香墨淡漠的神色仍旧像一潭沉积万年的死水,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口气听上去,轻淡得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

  “我当然懂,你一个妹妹给了你十年的荣华富贵,可你还不知足。现在,你卖了你另一个妹妹。”

  “可惜,我没燕脂的本事,我给不了你另一个十年。”香墨突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一个一个字道:“我的哥哥。”

  掩面而泣的佟子里只觉得好似有一记耳光扇在面上,火辣辣的带着刺痛。竟没有颜面再带下去,转身仓皇而去。

  由文安侯府成乘马车到了陈皇宫之南的永平门,就必须得下车步行,由于此处距离内宫还有很长一段路,所以封荣特赐了步辇,以示恩遇。但无论怎样的恩遇过了昌平门就必须下辇步行,下了步辇时香墨看着眼前皇城,金色的琉璃瓦在烈日下熠熠生辉,飞檐几入天际。薄丝的绣鞋步态严谨,连裙裾浮动都是无声的,丈余宽的青砖就走了十数步,日头直射下来,软薄的单丝罗衣已被汗微湿。

  香墨走到了内苑御花园一树桂花下时,就听见一声轻唤:“香墨!”

  转头时一阵风拂过,花瓣如流云,卷在风中恍然开时香浓,鹅黄锦缎一般铺在她浓艳的眉目前。右手廊下华盖辉煌,御用的璨金蟠龙似欲飞出。华盖下那双熟悉桃花眸子,望着她一脸欣悦,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香墨微微地一震,随即就要跪礼,封荣笑得灿烂地说:“起来!起来!”

  一面说,一面亲手搀起她。却被她撤身避过,仍盈盈下福,道:“请万岁安。”

  封荣定定看了香墨片刻也不恼,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孩童似的顽劣,道:“想去看看燕太妃生前住的地方吗?”

  香墨自从走进陈皇宫就变得迷蒙的眼第一次有了慑魂的光,仰头几乎是焦虑的答道:“想。”

  封荣身后随侍的一名内侍急急扬声喝道:“大胆,怎么跟皇上回话呢?!”

  香墨被那尖锐的声音刺的一抖,却迅速地平静下来,扬眉一笑,眸光熠熠生辉。

  “回陛下,臣妾想去,臣妾谢过陛下恩典。”

  封荣淡淡扫了一眼那名内侍,然后才转眼对香墨道:“走吧。”

  封荣也不乘步辇,缓步走在香墨身侧。此时阳光甚烈,路程亦不算近,脚下砖地绵延不断,御苑道路曲折。香墨走了一段,转到一个曲桥上,一时只觉得头上烈日高天直欲扑面而下,严妆之下的额头已是一层细密汗珠。

  封荣看在眼内,转身一抬下颚,德保极识得眼色,忙呈上了一把伞。封荣接过,放在香墨手中。香墨看着那伞,明黄的龙纹峥嵘,刺的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封荣英挺却秀致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也不看她,伸出手去直接按在她的手上,吧的一声,为香墨将伞撑了起来。那伸出衣袖的执伞的手,指节微露,指尖细长,如女子般而保养得十分秀美。伞撑起时,鼓出的几丝风落在香墨脸上,她下意识的仰头看去,正好对上封荣的视线。

  曲桥之下是小河流水,红锦彩石穿梭交织,远处黄鹂的叫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他们的手交握在伞柄上,碧色春罗和月白的衣袖,几乎是融化在一起。封荣黑若点漆眸子里,带着乞求的温柔笑意。

  这一刻香墨觉得自己看见的仍旧是当年那个爱哭而寂寞的孩子。怨,憎,恨……所有的积郁的情绪,此刻都无法对着这样的封荣发泄。

  于是,抬起的脸庞上就不自觉浮起了一种悲哀的神情,封荣似是被这悲哀引诱了,一点一点倾身下来。

  两侧十数名一色青绿锦袍的内侍拱手谨立,烈日如火下,仍仿佛两列偶人般不闻不动。

  “陛下!”

  几乎就在封荣的唇落下的同时,香墨陡然侧首避过,出声唤道。

  这一声,将封荣自恍惚中唤醒过来,眼一转随即以异常温柔的语气说着:“走吧。”

  说罢一甩袖,走在前面,步态则是蹦跳。

  静安宫已经没有人居住,内侍宫女更不会往此间随意走动,于是已经形同荒弃。

  一跨进殿门,与殿外炎热截然相反的阴冷让香墨猛地一个寒颤。桌椅陈设皆覆了白布,连窗子都被白布盖着。阴暗寂静殿内,脚步踩在青如水镜般的砖面上,一步一步沿着幽深的回廊向内面走的时候,都带了一种空洞的回声,仿佛在走一个永远走不完的循环。

  几转之后到了内殿,入目的是地面上摆放的数十个木桶,隔三步便安放一个,桶里盛满了冰块。森森寒意浸透了静安宫,一时倒似是入了冰窖。

  殿阁的尽处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帷幕,封荣亲自走上前掀起了帷幕。一层层浅白的纱罗,层层叠叠,仿佛是无数层浮云交叠在了一起。而在云的尽头,燕脂一点生气也没有的躺在棺椁之中,水晶棺盖下容颜宛若生时,看上去人偶一般。

  “朕用水银保存,面貌一点都没变呢!”封荣说时,一双依漂亮的眼睛带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却是对着香墨:“朕想你一定想看。”

  香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棺椁旁的,只觉得自己每迈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一层层,渐次剥落,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惨痛。

  香墨终于走到近前,一只手扶住棺椁,望着燕脂。一只手按在心口,觉得那里痛得要裂开了,痛不欲生。极力隐忍,极力克制,泪还是无法抑制的留了下来。

  那是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椁,里面注满了稀释的水银,无色的水波中,水银圆圆点点,仿佛是来不及融化的碎冰,燕脂的尸体孤零零地漂浮在其中,衣裙就像樱花一样盛开。她的表情非常安静,安静的甚至看不出生前的痛苦,水红色胭脂在两腮和嘴唇上薄薄敷上一层,金簪玉摇缀满云鬓。许是因为那一点胭脂点缀出来的殷红,看起来竟仿佛是在微笑着一样。

  这样似是幸福着的笑,将香墨的神智整个撕裂,所有无法消融的委屈与绝望奔涌而出。她的妹妹死了,一直在心腑内似是隔了一层薄纱的认知,此时此刻薄纱被撕的粉碎,死亡清楚的展现在眼前。燕脂十年恩宠,荣华不尽,她依赖于自己的妹妹获封“墨国夫人”,得于正妻相同地位。然而,人之一生,富贵地位毕竟不是幸福。追根究底,还是她毁了燕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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