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帝早已意炫神迷,握住她的手脱口赞道:“好将花朵比颜色,预酿葡萄款美人。”
燕脂霍然转回身来,唇紧紧咬住下唇,殷红胭脂颜色脱了,唇色苍白如纸。然而,却是在笑。手指缓缓扯回,扫了一眼宪帝身畔的穆嫔,淡淡道:“陛下早有了美人相伴,何苦又来调笑臣妾!”
穆嫔肤色略黑,唯眉间一点红痣显得眉眼间越发的浓丽,她伸手挽住宪帝,几分孩子气的左右一摇,尔后手指又指向那本雪拥蓝关,道:“陛下,我也要!”
这样的撒娇痴缠,宪帝总是抵不住,忙亲自伸手去折。
燕脂手执的团扇已挡在宪帝手前,宪帝一愣,只觉得朱红的流苏巍巍颤在手上,如女子红唇的触拂。
燕脂斜过眼来看看他,指向天香亭另一畔假山上一株缠绕而上的明丽牵牛,笑说:“我倒看那株更衬得上穆嫔。”
说罢,酡粉铺洒素花的袖掩住唇,轻笑出声,笑意嘤咛纠缠在宪帝的耳鬓发梢,辗转妩媚,熏人欲醉。
宪帝便带了痴色:“燕脂说的对,这株才衬得上你。”
话音刚落就有内侍上前摘了牵牛花,献至穆嫔手中。穆嫔先是恼怒,随即眉宇间一种恣肆无拘无束的轻飘颜色流露了出来:“这些个牡丹开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到了明儿还不是艳极必衰。”
宪帝笑了,轻拍着穆嫔的肩,接口道:“傻丫头,怕什么,谢了尚寝局的司苑们明就换上新的。”
“就是,新花胜旧花。”穆嫔说时斜睨着燕脂,见燕脂仍是含笑而对,便抬眼一瞪,本是浓丽的眉眼,顿时睁的圆圆,平白露出一丝稚气。
燕脂看在眼内,笑意更深。
转眼到了晌午,心情极好的宪帝便传旨在天香亭午膳,进食时,燕脂居座,绚丽如虹霓的穆嫔居右,穆嫔爽朗娇痴,时时逗得宪帝朗声大笑。不时亲手调羹,赐穆嫔食——这样的御手赐羹,已然是非常的荣宠。
燕脂并未言声,只是垂首望着手中的芙蓉茉莉汤,一朵一朵的枯干茉莉,在滚烫的水里里,渐次舒展,盛放成花,又浮沉枯萎。
埋藏了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芳香
转眼月余已过,五月里天色如洗,烈日如火,自龟背纹的窗花透入,明透无垢的如一泉水,泼洒在纤丽的身姿上,光彩照人。
燕脂早起梳妆也懒懒怠怠,不过是一身简净白绸里衣,身后的发如乌色的泉如曳地蜿蜒。
身后为她梳妆的巧蓝却忍不住愁眉紧锁,道:“听说江嫔娘娘最近不思饮食,晨起又恶心作呕,虽未传御医诊视,但依她这些症状,只怕是有……有……”
燕脂手中本把玩一株紫金牡丹,花瓣已经漱漱的轻颤,偌大的铜镜内照出女子苍白的面色,让巧蓝硬生生将后头的话咽下去”
半晌,慢慢放下。
背着光的昏暗中,燕脂垂下了眼,喃喃自语。
孩子……
孩……子……
那样脆弱得连自身也无法保全的生命,却是这皇宫里女人一生一世的倚仗。
燕脂别传
皇后李氏无宠,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李皇后也索性就罢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但嫔妃初一十五还是要至坤泰宫例行叩安。
燕脂向来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坤泰宫地下用整匹的大红绒线毡铺了,行步呼吸间淡淡的香息,仿佛橘子花的味道,薄薄得浸透她月白宫装。她的步子本就轻巧,群幅似水,拖曳在绒毡上,无声无息的好似自己只是一道纤薄的影。记忆里的坤泰宫总是这样寂静的,燕脂无法想象,怎样一个女人才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忍受这种寂静,如死的寂静。
宫内雕了扭曲繁复枝叶莲花的落地罩悬下着一挂青竹缨络帘子,翠极了的青色,擎在引路女官的素手中,像是上好翡翠的光泽。
引路的女官先在帘子外低低禀报了声,半晌之后里面才喊:“请!”
内殿的红毡织了万字纹直铺向深寂处,她一步步踏过红毡。
皇后李氏侧坐着,大红如血的暗花礼服,一手榻上的云石扶手上,照旧淡淡的居高看着燕脂叩拜,并不另眼相看。仿佛一尊供奉在龛位上精雕佛像,艳丽冷肃,俯看睨视着脚底的芸芸众生。令她生了一种怯意
待到燕脂起身,李皇后方才微微一笑,阳光通过茜纱窗的照进来,浅浅的薄红光晕在她的面上,到底已是四十的年纪,眼下纹路深深,清晰的好似一刀挥下,断裂肢体间露出的沾着血丝的碎骨。
例行的叩拜问安之后,燕脂便静静坐在那里,不多时后宫嫔妃便陆陆续续的到了,个个面色恭谨,唯一身妆花宫装的江嫔,落座后细细端详了燕脂半晌,方弯起了如身上颜色一般,艳紫得几近快要红起来的唇。
“姐姐鬓上的好像是牡丹吧?”说罢,忽地用绢帕掩住然嫣然生笑的唇,又道:“只可惜到底是过了季的,昨日黄花了。”
燕脂闻言眉峰微蹙,过了半晌,便只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江嫔无趣,就又肆无忌惮的转眼去同身侧人说笑。那样安静的殿内,就只闻她的笑语频频。
来的最晚的是穆嫔,妃嫔一众有比她位份低的,便都纷纷起身行礼。穆嫔却目不斜视,挺着笔直的背从无数缤纷花色的间穿过。金缕缠绣的长长的群裾万字红毡。穆嫔来自穆燕,行步间步幅略大,绝不似闺阁名媛的莲步姗姗,倒带起了一股飒飒劲风。发间八支亮银步摇,五彩宝石璎珞流苏逆风曳在身后,步幅间一起一落,窸窸窣窣泛起虹光涟漪。
燕脂手不由紧紧抓住扶手,黄梨木凸凸棱棱的雕花,冰冷的攥在手心。
初一十五为正日,按例妃嫔都应行叩拜大礼,偏只穆嫔微微福了一福,含笑向李后请安后,坐在一侧。
身份相等的江嫔稳稳坐着,见状轻轻嗤笑一声:“我们都坐了好半晌了,就妹妹姗姗来迟。瞧!这么好的雪山银针都凉了,可见你就是没口福。”
穆嫔抬起眼眸,纤指的指半掩着唇,恍若未知不雅的打个呵欠,慵慵懒懒道:“本来早早就梳妆好了的,可陛下偏说我的髻梳的不好,愣要亲自帮我梳好了,才放了我出来……”
江嫔面色一沉,但瞬间又笑了,转身拿起桌上的茶盏,赞道:“这茶味儿真香!”
浅浅地抿了一口,蓦地以袖掩唇,干呕了数声,片刻后方才喘息着坐直身子,面色泛起赧红,狼狈不堪。
李后的目光一瞬不瞬望住江嫔,眸光如深潭寒水,波澜不惊。
“上碗酸梅汤给江嫔压压。”
坤泰宫里一时鸦雀无声,不多时皇后身侧随侍多载的李嬷嬷捧了一碗酸梅汤送至江嫔面前。
按例皇后赐食不能辞,但江嫔双手死死攥住扶手,迟迟不肯接过。神色间似是被惊恐的猫,瞳仁都在颤抖,脸色发青瞪视着。
面前捧着托盘的手,斑点青筋交纵横,无端的狰狞。
静默中还是穆嫔脆声开口,狠狠骂道:“你这老奴,没看见江姐姐不喜欢喝吗?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死木头疙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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