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飒说:“那你帮我打听一下,暗中打听,不一定是丁长盛,只要是丁家的人,谁有或者有过窑厂的,都留意一下。”
丁玉蝶点头。
易飒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时又忘了,站了会之后,说:“那再联系。”
说完了,掉头就走,宗杭反应慢了一拍,想追时,她人已经在雨里了——等追上去,估计人也到屋檐下了。
丁玉蝶看易飒的背影,有点唏嘘,问宗杭:“你说,我们当时……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
宗杭没吭声。
他送丁玉蝶往外走,湖边一下雨,就容易生雾,淡薄的水雾穿在野草间,浮在膝盖下,浮得人小腿凉飕飕的。
也许,真的是弄巧成拙,好心反办了坏事了。
***
那天,易萧垂下手之后,他还以为会再抬起来。
居然没有,跟无数电视里演的一样,垂成了死别的姿态。
他难受到流泪。
为易萧,也为易飒。
很久之前,他就盼着这场姐妹相会了,设想过很多场景,温情脉脉、言辞激烈、泪流满面,唯独没想到,会像两列高速疾驰却方向相反的列车,鸣笛声尚袅袅,就决绝地从彼此的生命里穿透出去了。
易飒伸出手,把易萧瞪大的、却再也没了光泽的眼睛阖上,目光扫过一地狼藉,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好端端的,姜骏为什么要攻击易萧呢?早不攻击晚不攻击,为什么选这个时候下手?手足被缚之下,不惜拿嘴去咬。
易萧跟他,不是一头的吗?他攻击宗杭或者丁玉蝶,都还更合理些。
宗杭脑子里一团乱,磕磕绊绊把之前的事说了。
没发生什么啊,就是他和丁玉蝶想把人给带出去,仅此而已。
易飒沉默良久,才说:“他不想让易萧出去。”
姜骏把一些东西留在了易萧的脑子里。
就如同他曾经留过一些场景在她脑子里一样,她缓过来之后,清晰地记得那口挂在墙上的太极钟、会议室里的男男女女、实验室玻璃器皿里那一小撮看似普通的土壤。
易萧曾经被姜骏完全控制过,她脑子里接收到的信息一定更多,也就意味着,她完全清醒之后,很可能对外吐露一些秘密。
这些秘密如此重要,以至于姜骏做得这么绝,不计后果,不惜代价,要阻止易萧离开。
***
路道尽头处空荡荡的。
旅馆老板说,可以在这等,等一会,就能看到乡村公交,或者私营的小面包车,都是去县里的,到了县里,进了正规的大汽车站,四通八达,想去哪去哪。
都送到这了,也不差那几分钟,不如做事做全套,把人送上车。
宗杭把包换了个手,转头看大湖风景。
湖面上也雾蒙蒙的,成千上万雨滴子造就的涟漪大大小小,挤挤挨挨,一个碰一个,周而复始,圈圈相套。
不少渔船散布湖上,被水雾笼得隐隐绰绰。
丁玉蝶拿胳膊肘碰了碰宗杭,又朝湖面上努了努嘴:“姜骏在底下呢,你说他……最后的那笑,什么意思啊?”
***
易萧死了,他们要走,那这个姜骏呢,怎么处理?
醒过来的丁玉蝶捂着鼓了包的脑袋,咬牙切齿,说姜骏该杀。
宗杭也主张杀了算了:姜骏先杀了姜孝广,已经是个杀人犯了,又杀了易萧,两条命案,真是死不足惜。
易飒嗯了一声:“谁动手?”
丁玉蝶不吭声了,顿了顿说:“他杀的是你姐姐,你是家属,论理……”
话到一半,觉得自己说得混账,没再往下说:论理该你去杀吗?现代社会,家属也没资格杀回去吧。
宗杭也不说话了,前两天他还为拿碗砸了姜孝广而忐忑不安,现在就一口一个“杀了算了”,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动手?
他吗?他根本下不去手吧。
丁玉蝶吗?他是个外人,和姜骏没深仇大恨,总不至于脑袋被狠撞了一下就拔刀相向。
易飒吗?她对易萧的死,好像茫然多过愤恨,远没到要手刃姜骏报仇的程度……
他诡异地想起了丁碛。
如果丁碛在这儿,就不会有这种尴尬的困局了,以他的心狠手辣,不会有丝毫瞻前顾后。
宗杭忽然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
自己居然觉得“丁碛在这就好了”,心里头那些因道德束缚而不得施展的恶念,就可以交由他落地了,这样既遂了心意,又可以双手干净,不染血污,未来被追究起来,也可以推他出去一了百了。
丁长盛是不是也这样想的?不愿淌脏水,就“栽培”了这么一个人出来。
……
最终,易飒决定先留下姜骏。
有太多事情还没弄明白。
这个地下穹洞是怎么回事?
千百年来,金汤的幌子下头密密实实藏着的这个息巢,是干什么用的?
那面嵌进了姜祖牌的太极钟盘,会不会于某个时刻,忽然开始计时?计的又是什么时?
易萧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秘密是什么?她最后喃喃的那句“想错了”,代表了什么?自己和宗杭的身体状态,究竟是不是“完美”?
姜骏似乎知道一切,虽然他从不开口,但现在一刀杀了,等于断绝了有朝一日他开口的可能性。
先留着,尽管能否再次进入这里,还是个未知数。
……
他们把姜骏锁在了船冢的神户丸号里。
选了船底用来堆放财宝的结实舱室,不止用缆绳,也动用了铁链、大锁,把人圈圈绕缠,缠得姜骏连挪动身子都异常艰难。
最后离开的时候,刚掩上门,还没来得及上锁,里头的姜骏忽然大笑起来。
易飒又把门推开。
宗杭看到,姜骏吃力地抬起了头。
他的颈部也缠了铁索,抬头很难,但他还是抬了,眼睛依旧那么亮,然后,嘴角慢慢往上咧。
居然在笑。
一种占据上风的、你奈我何的笑。
***
远远传来车声。
看大小,应该是辆私营小面的。
宗杭把行李包递给丁玉蝶,说:“爱笑就让他笑呗。”
他也看过不少争斗类的电视剧。
很负责任地说,里头对抗的双方、或者多方,从来都是你方笑罢我登场。
有笑在开头的,有笑在中间的。
但谁能笑到最后,不到终结,谁也说不好。
第73章
宗杭回到屋里,看到易飒果然又躺上了床,湿衣服都没换。
犹豫再三,他还是出言提醒:“易飒,你这样会感冒的。”
易飒把枕巾拽起来,蒙住了头。
这意味很明显了,宗杭坐在屋里发呆:前两天丁玉蝶在还好些,易飒不吭气时,他还可以跟人闲聊打发时间……
他出去找乌鬼,乌鬼一如既往不待见他,被他逗弄得烦了,身子一拧往大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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