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走廊很长,廊顶每隔一段,就有个“灯”,材质像是息壤,“灯”身各不相同,都是奇形怪状的头,有鱼的,也有龟、鼋、蛟的,还有些像畸形的小孩头,易飒怀疑那就是传说中的“虫童”,原本生活在黄河上游,民间也叫“水猴子”。
看来这上头的“灯”,都是黄河里存活的、或者曾经存活现已灭绝的生物形象,息壤的光本就游移不定,光影映照下,一张张头脸都栩栩如生,稍不留神,就会有那些头都在“活动”的错觉。
沿途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岩画,有时是人,有时是动物,有时又是变了形的太阳,总之都是一挂的原始拙朴风格,看多了有些审美疲劳,宗杭渐渐心不在焉,又嫌这走廊太长,正想建议易飒加快脚步,易飒忽然“咦”了一声,蓦地停下,也不知看到什么稀罕的了,以至于忘了去抓丁玉蝶。
宗杭赶紧窜前两步,揪住丁玉蝶的衣领,强行把他拖住,又回头看易飒:“怎么了?”
易飒僵了几秒之后才抬起手,指了指身子左侧、走廊偏上的地方。
宗杭探头过来,触目所及处,先是好笑,但还没等这笑放开,脑子里一懵,一股凉意从心头腾腾冒起。
这他妈画的……不会是电脑吧?
应该是,一面四四方方的屏幕,还带底座的,屏幕两边长出手来,正抓住一个人,像是要往嘴里填,那人的脑袋已经没入屏幕里了,只余脖子以下露在外头。
这图,换了在别的任何地方看到,宗杭都不会觉得特别:跟讽刺漫画似的,致力于劝诫年轻人别沉迷上网,创意称得上相当老土了。
但出现在这儿,简直匪夷所思,跟周围的绘画风格完全不搭也就算了,画的还是个……电脑?
宗杭不甘心,抬手过去摸了摸:这个不是凿刻的,是画的,不知道用的什么原始材料,可能混了动物油脂,整体呈暗红色。
易飒低声说了句:“阿尔塔米拉野牛。”
什么?这名词可真拗口,宗杭都复述不全:“阿什么拉牛,是什么东西?”
易飒解释:“是西班牙人发现的一个远古人类洞穴遗址,距今上万年了吧,洞穴里画了很多野牛,用色鲜艳又大胆,透视精准,形态非常生动,跟同期、甚至那之后几千年原始人的绘画手法完全不同,极具现代风格,以至于西班牙人将这些画公诸于众时,没人相信他,觉得这是恶作剧。直到今天,还有人认为,那些画,根本不是远古人类画的,作画的另有其人。”
三姓本身就是诡异和超自然的存在,所以一直很关注古今中外的种种未解之谜,不敢说精通,但只要提起来,基本都能说出个大概。
宗杭盯着那副画发呆。
他是没见过什么西班牙野牛图,但眼前这幅,他很确定不是原始人画的。
也许是外星人画的,又或者……
宗杭脱口问了句:“易飒,会不会你们三姓的老祖宗,其实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越想越像。
——三姓的祖师爷像是能预卜未来的先知,“不羽而飞,不面而面”这种话,也许对他们来说,不是未来,而是曾经呢?
——他们有本事,却不做官、不入仕,因为他们熟悉历史,知道皇朝更迭的频繁和残酷,今日将相明日牢囚,做到多高的位置都不如隐匿民间、靠独门手艺讨生活来得安全持久。
——现在的科技已经很厉害了,能用体细胞克隆出牛羊猫狗,就差克隆出人了,前一阵子看到新闻,好像换头手术都有望实施,那未来呢,也许死而复生根本不是难事,尤其是对那些遭受意外而死的人,只要给死去不久的尸体注入某些强力的再生细胞,丁盘岭说的“受精卵”,可能就是这样的再生细胞。
——还有息壤,它也许是某种能量物质,像电脑那样,能够执行复杂的操作程序……
易飒说,什么事都能推到外星人身上,其实同样道理,推到未来人身上也说得通:正如明末的姜射护压根无法想象什么是飞机、视频、电子支付,现代的人,也想象不到未来会是怎样的态势。
宗杭头皮发紧,觉得自己勘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他端起相机,把这幅画拍了下来。
再往前走时,宗杭就分外关注两边的岩画,生怕漏了什么关键的,果然,没过多久,又发现一幅,内容没第一幅那么暴力,但越看越让人心头冒冷气:那是一个背对着电脑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身后的电脑样子有些狰狞,咧了嘴在笑。
画这两幅岩画的人,好像挺不喜欢电脑:这些电脑又是吃人又是背后冷笑,真跟成了精似的。
宗杭把这张也拍了,再次向易飒强调自己的结论:“穿越,肯定是穿越。”
他忽然觉得踏实:看来自己不是什么怪东西,而是未来科技的产物,他一个现代人,提前享受到了还没有臻于完美的未来科技而已。
易飒沉吟。
“祖师爷是未来人,穿越回来的”,这说法的确可以解释一些事,但穿越这种事,本身就太多悖论,而且更关键的是……
易飒说:“穿越这词我懂,但至多往回穿个几十年,修正一下既往的小遗憾。至于一穿就穿回了上古时代,然后大费周章地安排什么水鬼、金汤、轮回?你直接穿回今年不就好了吗?”
这话正打在点上,宗杭不死心,还在磕磕巴巴:“会不会是,他们穿越的时候出了故障,穿越表设置得太靠前了,一个没注意,回到大禹治水的年代了,只能从长计议?”
易飒哭笑不得。
还“穿越表”,看不出来,宗杭还挺会造词儿,再说了,这个“从长计议”,也未免太长了。
她有一种即将接近真相,但始终差了点什么的感觉。
***
接下来这一段,没再出现怪画。
也许是那个丁祖在这里参与河工时闲得无聊,见别人都在抹抹画画,也随手画了两张,反正不会有人知道他画的是什么,而且当时的人,也并不欣赏这种风格,所以没人跟风,也没人把他的流派发扬光大。
廊道到底,是一堵墙。
墙面上如同之前的廊顶一样,密密麻麻,布满了各色水族的头,但不是固定不动的:随时涌起,随时没去,位置杂乱无章,像是水面竖起,而各色凶猛水禽争相露头。
丁玉蝶缓缓抬起右手。
他的手法完全让人看不出章法:有时是拍,一掌把一个鲇鱼头拍回墙内;有时是拽,拽住蛟龙的长角,把龙身拽出半米多长——这长度显然是有严格限定的,增减一分都不合要求;有时又是拧,五指摁住虫童的脑袋,左旋三下,右旋两下。
如同姜骏“推水”时一样,是套繁复的密码,直接由祖牌设定给出,丁玉蝶只是傀儡般接收,然后照做——易飒怀疑,为了绝对保密,这密码是随机的,每次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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